葛亮领着几个同学走进古宅的院门。

   马伟平日里跟个贾宝玉似的，就喜欢泡在女孩堆里嬉闹。今天不知怎么了，一走进刘家大门就有些拘谨起来。腼腆得直往后边躲，脸蛋儿臊红得像个熟透的大苹果。

“刘爷爷，早上好！”女孩们向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刘爷爷打招呼。

刘爷爷仍在浇花，像是答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嗯，可倒好。老天爷怎么就不睁开眼看看，这成了啥世道了。怎么就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呢！唉，还怎么好哟……”

刘雪在楼上听见同学们来了，忙下楼把葛亮等接到自己的房间。

黄玉珊环视着刘雪的闺房，看到室内的器物陈设全是古色古香的，就连床上卧具都与普通百姓家不同。她情不自禁地说：“乖乖，我说刘雪姐，你家这么富丽堂皇啊！我的老天爷呀，这些雕花，啊不，雕梁画栋，这雕花天花板，这雕花大床，这叫‘脚踏’吧，这梳妆台还头一次见。乖乖，连这墙壁门窗都这么不一般啊！这简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刘雪姐，今天我都看傻了。你怎么不早点让我们来玩？现在要拆了才让我们来。唉，一时怎能看得够呢。以后又看不到了，怎么办哪？”

   马伟跟着叹息。葛亮抿着嘴在笑。

   杨琴问：“刘雪，你家的房子这么大，又这么漂亮值钱，分给你家的房子也一定很大吧？有多少平米？要是小了，这么多东西也没法放的下呀。”

   “八十平米。”刘雪随口答。

   “才八十平米！”杨琴惊叹。

   马伟问：“会是一楼，院子很大吧？”

   “大五楼的，哪会有院子！”

   “啊！五楼？那么高，单是你屋里的这么多东西要搬上去就够费劲了。哎哟，怎么这么沉？”马伟双手搬了一下案桌，一点儿也没挪动。“怎么是钉在地板上啦？”

   “我家的家具大部分都是紫檀木，铁褐色，不用上漆，跟铁一样沉。这地板也是，非常耐磨，越用越光亮。”刘雪解释说。“都请坐，我给你们倒水。”

      黄玉珊想挪一下椅子，使上劲才移动一点。“我的天啊，怎么给的是五楼？这把椅子要搬上去没两人也都不中呀。”

   “谁要他的，我家到现在也没去办手续。”

   马伟忙问：“啊，手续都还没办让我们来往哪搬呀？”

   “不用着急，哦，好像是来客了。”刘雪透过窗户，俯视院门外，见到有几个人已走上门台。院门没关，走进来的好像是公家模样人。有个戴着深度眼睛的较瘦的老者，手在不停地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的，像是给这一行人解说着什么。

   刘雪打开面朝前院的窗户，同学们都依偎到窗户前，听到老者在说：“没办法了，太可惜了，全市惟一的一座明代住宅古迹就要消失了。就因为是私宅，不然的话能早点报上‘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也就不会给这样毁掉了。昨天我去找寇超副市长，他说市里没钱，时间也来不及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个拎着公文包的矮胖子高声朝楼里叫道：“刘胜利，刘师傅在家吗？“

   刘爷爷从西厢房出来，没好气地说：“啥事？胜利不在。有事跟我说吧。我还没死哪！”

   矮胖子晃了晃手里公文包说：“我们是市政府拆迁办的，请你老转告刘胜利，让他抓紧时间到拆迁办去办手续。你家这样可不中啊。想拖是拖不过去的，不愿搬也的搬，不能因为你一家误了全市的大事！你家这一片的期限只有最后三天啦。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啦。”

   “你们干啥那么急，就不能等一等，容我……”

   “哟，我说老先生，这可不中，连半天也不能等。市里与人家日本国的人都签了合同啦。误了期限，那是要向人家日本人赔钱的！”一年轻人打断刘爷爷说话，为矮胖子帮腔。

   刘爷爷叹了口气说：“我咋就总也弄不明白。没见天上有飞机轰炸，也没有听到大炮响，日本人咋会说来就来了呢！你们都是公家人，请问你们，能不能给我透一点点儿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拆迁办的人没听明白，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刘爷爷又问；“早听说咱中国人站起来了。现在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打了大败仗，又要割地赔银啦！”

   拆迁办的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顺口说：“没有呀。我们有强大的军队，哪里还会打败仗。”

   刘爷爷仍不能理解。又问：“没打败仗，皇军怎么又打过来了，都快进城啦？”

   “哈哈哈……”拆迁办的人都大笑起来。

   矮胖子边笑边说：“咳，你老说的都是哪是哪嘛。这次来咱市的不是皇军，而是日本人。他们……”

   刘爷爷瞪了矮胖子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虽然老了，可还没糊涂！皇军不是日本人还变成中国人啦？你好像什么都懂，懂个啥？看你卖命的样子，人家还成了你亲爹啦？哼，汉奸坯子！”矮胖子缩了缩短脖子，暗想：我要能有个日本洋爹，那可到好了。说不定局长早都当上了。所以，他挨骂也并没恼火。

   瘦高老者忙做工作，解释说：“老同志，您听我说，这次来的日本人跟过去的皇军确实不一样了。过去来的皇军是侵略我们的，是我们的敌人。这次来的日本人是贵宾，是来帮助我们搞建设的，

是我们的朋友。孔夫子曾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家日本朋友不远万里来到我市投资搞建设，您能不高兴吗？”

   刘爷爷冷笑两声说：“嗬嗬，这次来的不是皇军啦，是鬼子兵（贵宾）。都是日本鬼子，还能有啥不一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鬼子兵，不杀人，不放火，不抢东西，还来帮助搞什么建设！他不想咱中国的东西，大老远的来干啥！他是发疯了！是你们的朋友，我们老百姓可不想交这样的朋友！”

   “老同志，您不……”

   刘爷爷不容插话，说：“民国那阵子，王会长领着皇军来我家，也是张口闭口地说，皇军是来帮助我们的，是中国人的朋友，是来帮助我们搞什么王道乐土来啦。茫（诳）来茫（诳）去，硬要我搬家把房子让给皇军大佐住。那些强盗用刺刀逼着，大冷天的把我一家人赶出家门。那些兔孙子，没见到他们搞啥好玩艺儿王道乐土，只见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抢东西。我家祖上留下的那些值钱的东西，都叫那些兔孙们给抢去了。那就是王会长说的朋友！”

   刘爷爷还在继续唠叨：“这回可怎么好哟。鬼子还没进城，这边又来赶我搬家了。这回比上回更狠，还要连我的房子也要拆掉！八年抗战不是给他们打跑了吗？怎么现在他们又打回来了。往后啊，往后这日子还咋过哟……”

   矮胖子是个小头目，早听的不耐烦了。“咳，这哪跟哪的事呀。”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其他随员也跟着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