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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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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禪意·雋永·救贖·沁人心脾
[日本。川端康成名作/再深度鑒賞2] 《花未眠》(世界著名精美散文)
《花未眠》 (世界著名精美散文)
[日本]川端康成
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昨日一來到熱海的旅館,旅館的人拿來了與壁龕裏的花不同的海棠花。我太勞頓,早早就入睡了。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
發現花未眠,我大吃一驚。有葫蘆花和夜來香,也有牽牛花和百合花,這些花差不多都是晝夜綻放的。花在夜間是不眠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過來。淩晨四點凝視海棠花,史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
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發現花的機緣。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正因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說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自然的美是無限的。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這是我的實際感受,也是我的感歎。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與時代同步前進,也不是伴隨年齡而增長。淩晨四點的海棠花,應該說也是難能可貴的。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日語道:要活下去!
畫家雷諾瓦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淒慘啊。他又說:我相信我還在進步。這是他臨終的話。米開朗基羅(1475—1564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藝術家之擅長雕刻、繪畫等)臨終的話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米開朗基羅享年八十九歲。我喜歡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臉型。
毋寧說,感受美的能力,發展到一定程度是比較容易的。光憑頭腦想像是困難的。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這是需要反復陶冶的。比如唯一一件的古代美術作品,成了美的啟迪,成了美的開光(佛語,謂佛像開眼之光明,亦稱“開眼”),這種情況確是很多。所以說,一朵花也是好的。
凝視著壁龕裏擺著的一朵插花,我心裏想道:與這同樣的花自然開放的時候,我會這樣仔細凝視它嗎?只摘了一朵花插入花瓶,擺在壁龕裏,我才凝視注視它。不僅限於花。就說文學吧,今天的小說家如同今天的歌人一樣,一般都不怎麼認真觀察自然。大概認真觀察的機會很少吧。壁龕裏插上一朵花,要再掛上一幅花的畫。這畫的美,不亞於真花的當然不多。在這種情況下,要是畫作拙劣,那麼真花就更加顯得美。就算畫中花很美,可真花的美仍然是很顯眼的。然而,我們仔細觀賞畫中花,卻不怎麼留心欣賞真的花。
李迪、錢舜舉也好,宗達、光琳、禦舟以及古徑也好,許多時候我們是從他們描繪的花畫中領略到真花的美。不僅限於花。最近我在書桌上擺上兩件小青銅像,一件是羅丹創作的《女人的手》,一件是瑪伊約爾(1861—1944法國雕刻家)創作的《勒達像》(希臘神話中斯巴達國國王之妻)。光這兩件作品也能看出羅丹和瑪伊約爾的風格是迥然不同的。從羅丹的作品中可以體味到各種的手勢,從瑪伊約爾的作品中則可以領略到女人的肌膚。他們觀察之仔細,不禁讓人驚訝。
我家的狗產崽,小狗東倒西歪地邁步的時候,看見一隻小狗的小小形象,我嚇了一跳。因為它的形象和某種東西一模一樣。我發覺原來它和宗達所畫的小狗很相似。那是宗達水墨畫中的一隻在春草上的小狗的形象。我家餵養的是雜種狗,算不上什麼好狗,但我深深理解宗達高尚的寫實精神。
去年歲暮,我在京都觀賞晚霞,就覺得它同長次郎(田中長次郎1516—1592日本素陶製品的鼻祖)使用的紅色一模一樣。我以前曾看見過長次郎製造的稱之為夕暮的名茶碗。這只花碗的黃色帶紅釉子,的確是日本黃昏的天色,它滲透到我的心中。我是在京都仰望真正的天空才想起茶碗來的。觀賞這只茶碗的時候,我不由地浮現出阪繁二郎的畫來。那是一幅小畫。畫的是在荒原寂寞村莊的黃昏天空上,泛起破碎而蓬亂的十字形雲彩。這的確是日本黃昏的天色,它滲入我的心。阪本繁二郎畫的霞彩,同長次郎製造的茶碗的顏色,都是日本色彩,在日暮時分的京都,我也想起了這幅畫。於是,繁二郎的畫、長次郎的茶碗和真正黃昏的天空,三者在我心中相互呼應,顯得更美了。
那時候,我去本能寺拜謁浦上玉堂的墓,歸途正是黃昏。翌日,我去嵐山觀賞賴山陽刻的玉堂碑。由於是冬天,沒有人到嵐山來參觀。可我卻第一次發現了嵐山的美。以前我也曾來過幾次,作為一般的名勝,我沒有很好地欣賞它的美。嵐山總是美的。自然總是美的。不過,有時候,這種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罷了。
我之發現花未眠,大概也是由於我獨自住在旅館裏,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吧。
[日本。川端康成名作/再深度鑒賞2] 《花未眠》(世界著名精美散文)
《花未眠》 (世界著名精美散文)
川端康成的《花未眠》一文的主旨是什麼呢?是像教參上說的“強調自然美是無限的,美是邂逅所得和親近所得,藝術創作應該重視寫實、表現自然美”的嗎?如果是的話,那麼這一篇散文就有了好幾個觀點,就不是一篇好文章了,因為散文貴在“形散而神不散”,形散了,神再散了,那這一篇文章就沒什麼審美價值了。這點道理適用於所有的散文作品,更何況是川端康成的作品。
《花未眠》這一篇文章其實就只有一個意緒(觀點)
——“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
何以見得?
第一段說旅館中的海棠花一夜未眠(言開放),引發自己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第二段說,不單是旅館裏的海棠花未眠,其實,眾多的花“差不多都是晝夜綻放的”——第三段,有了疑問:“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發現花的機緣”(畫線處可能是翻譯的問題,作者此處大概要說的是“成了對花的美進行重新審視的機緣”),何以呢?——第三段自己解答:“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也就是說人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在感受美(時刻都感受到美,那美就不叫美了,美是相對於不美而言的),更不可能把世界上所有的美都感受淨盡——第五段在前四段論述的基礎上水到渠成地提出本文觀點“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邂逅和親近是美獲得的的途徑,美的獲得是要有“機緣”的,要有誘因的——正如下面所說的“比如唯一一件的古美術作品,成了美的啟迪,成了美的開光,這種情況確是很多。所以說,一朵花也是好的”。
接下來的段落都在形象地論述“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
第六段、第七段是說藝術美成了感受、邂逅生活的機緣、誘因:第六段大概意思是平時我們並不怎麼欣賞真的花,插花、畫裏的花能引發人關注真花的美;第七段開頭說李迪等人的畫讓我們領略到真花的美,接下來說自己從羅丹的的青銅像作品中體味到各種的手勢,從瑪伊約爾的青銅像作品領略到女人的肌膚。
第八段、第九段主要是說生活美成了感受、邂逅藝術美的機緣、誘因:第七段是說由自家的小狗的形象體會到宗達水墨畫的寫實美;第九段是說對京都晚霞的觀賞使自己想起長次郎製造的名茶碗,同時又說觀賞茶碗的時候,腦海裏會不由地浮現出阪本繁二郎的畫(後面這一點是說藝術美成了感受、邂逅藝術美的機緣、誘因)。
第十段、第十一段是說特定的時間成了感受美、邂逅美的機緣:第十段說觀賞到京都晚霞的美是由於“歸途正是黃昏”,第一次發現了嵐山的美是由於在冬天;第十一段說自己發現花未眠,“大概也是由於我獨自住在旅館裏,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
綜上所述,我們沒有理由再說這一篇文章除了論述“美是邂逅所得和親近所得”之外,還有“強調自然美是無限的,藝術創作應該重視寫實、表現自然美”的觀點。如果硬要這樣理解的話,就當是“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篇文章能有多元的解讀,但這決不是最好的解讀,是肢解文章,缺乏整體把握。
川端康成在《花未眠》裏的思考:
《花未眠》文章開頭就劈頭蓋臉地出現了這麼一句話: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對於這句話的理解,縱觀各種參考資料,不外乎有幾種理解:一種理解是木馬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出版的《成才之路•高一語文》:文章以“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開頭,但文章內容卻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其實是作者要強調對“微不足道”的現象的“發現”與“思考”。欲抑先揚,及其啟發性。另一種是周維軍的《禪的體驗與美的理念————川端康成端康成〈花未眠〉的雙重解讀》(《中學語文教學》,首都師範大學與語文報刊社聯合出版,2004.9)一文,他從禪的角度出發來理解:這裏的“不可思議”,這不正是禪的無意識,無目的性嗎?“微不足道”卻“常常思考”則體現了禪所關涉的領域之廣。鈴木大拙說:“禪就在有生命活動的地方,就在我們的所有經驗中”。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思考”絕對沒有理智的摻入、邏輯的整合,而是無意識的“不可思議”。還有一種理解是浙江嵊州愛德外國語學校的竹忠海有《〈花未眠〉解析》(《語文學習》,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4)一文,文中寫道:文章一開始說: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不可思議”意為“我”的習慣使然,是對自然美探究的一種內心衝動,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問題上尋覓美的普遍性命題。全文圍繞一個“微不足道”的“眾所周知”的“花未眠”現象展開對自然美問題的討論。再一種理解是江西吳寒的《〈花未眠〉的幾個語病錯誤》(《讀寫月報》2005年7—8月號高中版),吳寒認為此句犯了前後矛盾的錯誤,理由如下:“不可思議”原為佛教用語,字面意義為不能思想、議論,指思想言語所不能達到的境界。後形容對事物的情況、發展變化或言論無法想像、很難理解。“不可思議”包含著無法思考、無法想像,“不可思議地思考”顯得費解,用詞上既有重複累贅之嫌,又顯得前後矛盾。宜改為“莫名其妙”。
對於文章中句子的理解,我們萬萬不能斷章取義,其實,只要把句子放在文本中去把握,我們就不難發現川端康成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是什麼了。
川端康成昨日來到熱海的旅館,太勞頓,早早就入睡了。從這些句子可見,川端康成應該旅途很疲憊,該早早入睡才是,為何“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呢?由此可見,川端康成一定是心有所思,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淩晨四點凝視海棠花,更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在日本,一般只選擇兩種狀態的花防在花瓶中:一種是含苞欲放的花蕾,一種是凋謝的殘花。所謂“花兒最盛時,何必月正圓。初放的花與凋零的花比盛開的花兒更美,月缺之時或昏暗的霧月,比雪亮的滿月之月更為誘人。花蕾代表未來,盛開的花兒代表現在,凋零的花兒代表過去。只有過去和未來才能引起人更多的遐想,這就是與壁龕裏的花“不同”的原因吧。
海棠花晝夜綻放,這是眾所周知(當然包括川端康成)的事。為什麼盛開的海棠花會有一種哀傷的美呢?曾有這麼一個關於禪的故事:有一次,有個信徒請教大龍禪師:“有形的東西一定會消失,世上有永恆不變的真理嗎?”大龍禪師回答:“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這描繪了一幅多麼美妙的山水畫啊!“山花開似錦”是說山上開的花美得像錦緞似的,轉眼間即會凋謝,但仍不停地奔放綻開。
“澗水湛如藍”是說溪流深處的水,映襯著藍天的景色,溪面卻靜止不變。若將人事比花事,川端康成端康成自然就有自然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感慨了。到了這時候,川端康成端康成能不哀傷嗎?與其說盛開的花兒哀傷,不如說川端康成的心兒在哀傷。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畫家雷諾瓦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淒慘啊。他又說:我相信我還在進步。這是他臨終的話。米開朗基羅的話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
美是無處不在的,自然是美的,藝術也是美的。為了感受這無限的美,我難道不要活下去嗎?到了這裏,我們由此往上推,就不難發現川端康成端康成思考的問題是什麼了,那就是生與死的問題。
為什麼川端康成要“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為什麼“生與死”的問題又是“微不足道”的呢?葉渭渠在《川端康成的東方美》中寫道:他(川端康成)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輪回轉世的教誨交織出的童話故事般的夢境更豐富多彩。”他(川端康成)說過:“我相信東方的古典,尤其佛典是世界最大的文學。我不把經典當作宗教的教義,而是當作文學的幻想來敬重。”既然川端康成不把佛典當作宗教的教義,那麼佛學的生——死——生輪回轉世思想當然是“微不足道”的,那只是“童話故事般的夢境”,只是“文學的想像”。但“常常思考”不就隱含著對生的眷戀嗎?
三讀《花未眠》
出自日本著名作家、196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川端康成之手的《花未眠》,是一篇由對自然美的感悟而引發思考的說理散文,全文字字珠璣晶瑩,處處睿智閃光,很值得讀者深入解讀與多角度賞析、品味。
一讀:整體感知,理清脈絡
要解讀作者的寫作意圖,感受作品的內在情感,我們首先要整體感知,理清脈絡,尤其要注意一些段落中的中心語句。
“發現花未眠,我大吃一驚。”為什麼?因為這雖然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我”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而且這在夜中綻放的未眠之花顯得格外的美。由此全文從“花未眠”這種自然現象引出對自然美的探討,引導讀者思考關於審美的問題。“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川端康成認為: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我們發現的再精彩、再豐富,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與時代同步前進,也不是伴隨年齡而增長。如畫家雷諾瓦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又如米開朗琪羅臨終的話:“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以兩個優秀的藝術家為代表,說明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因而感受到的美也是有限的。“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那麼怎樣才能感受到更多的自然美呢?作者認為感受美不能光憑頭腦想像,發現美需要機緣,美在於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對自然美的“邂逅”“親近”,主要在於留心觀察,仔細觀察;不能熟視無睹,無動於衷。美往往由一朵花、一片葉、一件古美術作品中得到啟迪與開光。
接著文章列舉了從李迪、錢舜舉、宗達、光琳等畫家描繪的花畫中可領略到真花的美。不僅限於花,從羅丹的作品《女人的手》可體味到各種的手勢,從瑪伊約爾的作品《勒達像》可領略到女人的肌膚,以及驚訝地發現“我”家的小狗和宗達所畫的狗很相似;“我”在東京觀賞晚霞而聯想到長次郎製造的茶碗、阪本繁二郎的畫,三者在心中相互呼應。由此可看出:我們可以從藝術作品中領略到自然美,藝術美與自然美是彼此融合、彼此相通的。
最後,“自然總是美的。不過,有時候,這種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罷了”。作者認為,要感受到真正的自然美需要寧靜的環境與恬淡的心境:到嵐山去,由於是冬天,沒有人來參觀,才第一次發現了嵐山的美;發現花未眠,也是因為自己獨自住在旅館裏而且是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這照應了前面的“美是邂逅所得”,自然的美是無限的,而這種美並不是每個人、每個時刻都能發現的。
這篇文章因其自然化的結構、自然化的語言和高深的美學思考,初看如一盤散落的珍珠,處處是精品卻不知從何處著手。但一旦留意了文中的關鍵語句,全文的脈絡也就清晰可見了。
二讀:美的啟迪,美的靈光
“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發現花的機緣。”這個“新發現”又是什麼呢?經過二次閱讀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這個“新發現”就是對美的發現,對自然美的崇尚、熱愛和追求。作者反復強調自然的美是無限的,而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人感受美的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它需要後天的培養、薰陶,需要不斷陶冶。也就是說“美”是客觀存在的,但也同樣要有發現美的眼睛和審美的能力。只有熱愛事物、親近事物,才能感受事物的美。“美”是一種不期而遇的心靈感應,是對美的事物的美的特徵的一種頓悟,所以,只有熱愛自然、增強審美能力,才能在邂逅中捕捉到“美”。時代的前進、年齡的增長,不會自動增強人感受美的能力,而發展感受自然美的能力又是無止境的,也許到死都無法完全把自己感受自然美的能力提高到極致,在這裏作者把自然美提升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其實,在川端康成的許多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他對自然美的崇尚。如《伊豆的舞女》開篇的一段自然景物描寫:“山路變成曲曲折折,眼看著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頂了,正在這麼想的時候,陣雨已經把叢密的杉樹林籠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驚人的速度從山腳下向我追來。”這是一段多麼清雅平淡而韻味濃郁的文字!可以說就審美情趣而言,作者很少注意社會生活中的美的問題;就是涉及社會生活中的美,也多屬詩情畫意、優美典雅的日常生活,比如純潔樸實的愛情的美。他更多的是崇尚自然事物的美,即自然美。在審美意識中,特別重視自然美的主觀感情和意識作用。他說過:“看到雪的美,看到月的美,也就是四季時節的美而有所省悟時,當自己由於那種美而獲得幸福時,就會強烈地想念自己的知心朋友,但願他們共同分享這份快樂。”這就是他所說的:“由於自然美的感動,強烈地誘發出對人的懷念的感情。”“以‘雪、月、花’幾個字來表現四季時令變化的美,在日本這是包含著山,川,草木,宇宙萬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傳統的。”他強調不僅要表現自然的形式美,而且重在自然的心靈美。
可見,本文對美的闡述與他對藝術的主張是一致的。在文學領域裏,他是美的追求者,更是美的獲得者和傳播者。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要“發現存在的美,感受已經發現的美,創造有所感受的美”。
《花未眠》就是一篇啟迪美、傳播美的世界的雋永佳作。
三讀:品味語言,體驗情感
“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花兒盛放嬌豔絕美,為何卻說它的美帶有“哀傷”?借助體驗性閱讀可以有以下幾種解讀:
1.它的哀傷來自無人發現、無人欣賞,淩晨四點的海棠美麗芬芳,卻少人喝彩,被人冷落。像中國古代詩人筆下幽怨的嬪妃宮女,深居皇宮,備受冷落,在美麗中寂寞,有一種“恨無知音賞”的落寞與悲情。
2.它的哀傷來自對生命的眷戀與不舍。最美麗的玫瑰凋謝得最快,花兒盛開之時就預示著它已接近凋零衰敗。它只能擁有這刹那間的芳華,這份驚豔的美永遠無法重來,就像生命裏一個匆匆的過客,必得離開,無法完全屬於你,正如“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是一種對走向衰敗的無奈與哀傷。
3.它的哀傷來自錯過之遺憾。作者深悟到,人類感受美的能力是極有限的,而自然美是無限的。“哀傷”是作者徹悟後的心緒流露。按理說,大自然總是有美可尋的,只要人活著,就該毫無阻礙地享受它,可遺憾的是生命發現美的機會並不常在。川端康成痛感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美,然而真正的美卻這樣無聲地從身邊滑走”。我想,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多少美好的東西,就這樣同我們錯過了。像“花未眠”一樣,靜靜地在長夜裏綻放,而我們就這樣錯過了她。我們總是在一次次經歷中錯過美好的東西,當我們發現應該珍惜時,它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
由此我們既可以“借花讀花”,讀出花的哀傷,也可以“借花讀人”,讀出人的哀傷。海棠本是無情物,作者移情寄哀傷,“以我觀物,則萬物皆著我之色彩”。可謂花已非花,借花哀傷自己的哀傷。作者說海棠含有一種哀傷的美,與他孤獨、憂鬱、頹廢的心理不無關係。川端康成幼年時父母、祖母相繼去世,分別由外祖父和舅父撫養。由於身體孱弱,川端康成的幼年生活是封閉式的,幾乎沒有與外界的接觸,而這種過分的保護並沒有改善他的健康,反而造就了他扭曲的性格。他在童年時期沒有感受到人間的溫暖,相反,卻陷入了深刻的無法克服的憂鬱和悲哀之中,內心不斷湧現對人生的虛幻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感。畸形的家境、寂寞的生活,形成川端康成比較孤僻、內向的性格和氣質。
同時這裏我們可以作一次超出文本以外的拓展閱讀:這種哀傷的美和日本文學傳統的審美觀念“物哀”精神是一脈相承的。日本人認為哀傷是人類最真摯、最深邃,同時也是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日本國學家本居宣長曾說過:“在人的種種情感中,只有苦悶、憂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日本人在對人和自然以及人生世相的現實接觸、認識、感動的過程中產生種種的感歎,這種感歎又總是以對憐愛的物件的情愛為基調,傳達出哀傷、悲憫、讚頌、同情的內心感受。如日本人從花期短暫的櫻花的淒美中能夠體味到人生苦短、青春易逝的悲涼和哀傷。戰後川端康成發表的有關日本傳統美的散文,除了《花未眠》以外,還有《哀愁》《美的存在與發現》《日本文學之美》等,都帶有日本傳統的纖細美和悲哀美。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孤兒的遭遇使川端康成的童年憂鬱悲涼,以至孤獨伴他一生,且常有輕生意識。但他忽然發現盛開的海棠花竭力展示著自己生命的美,頹廢的靈魂受到深深的感染:一個微小的生命都要努力展現自己的美,作為人更要勇敢地活下去。即使平凡渺小如花,也要綻放生命全部的精彩。活著是美麗的,要享受生命之美。人生是一個不斷在有意或無意間錯過的過程。我們可能錯過了美的景色、美的音樂,錯過了山上那從沒有看過一眼的野花和小草,錯過了從我們身邊流淌過的清澈的小溪,但只要堅韌地活著,就能不斷發現美。作者從一朵花想到人的生命,想到人生的璀璨,想到生命值得珍愛。
閱讀至此,不免感慨:川端康成讓我們不僅感受到了自然之美,更強烈地感受到了生命之美。有人說,生命是一次華美的日落,盛大而憂傷,平凡而又震撼人心。這的確是一個美妙的比喻。只是日落了還會有日出,花謝了還會再開,我們的生命卻無法重來。冰心也說: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是啊,我們只有今生今世。就像秋天的楓葉,只燦爛一季。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存在,我們都有一個相同的使命,那就是播灑生命全部的綠意,綻放並享受今生的美麗。
三讀過後,我們可以得到許多感悟。
這些感悟源自于作者“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由海棠花未眠這件微不足道的事而思考了關於生活、關於審美的許多哲理。由此我們又可以讀出文章以小見大、深人淺出的寫作手法。
其實,我們還可以通過四讀、五讀,從更多角度、更多方面去解讀這篇世界名作美文。如讀出文中的禪的精髓,又如與馬來西亞(朵拉的《花未眠》文略)進行比較閱讀等等。只要我們的心靈不沉睡,就有可能隨時發現“花未眠”!
禪的體驗與美的理念!
《花未眠》中體現的禪學(禪的體驗)以及美學(美/美感/審美;自然美與藝術美)思想,最終作結:《花未眠》是一篇由禪的體驗貫穿始終的闡釋美的理念的說理(散)文。
川端康成(1899—1972)幼年喪父母、祖母,由外祖父、舅父撫養,在孤獨中長大。他的一生都徘徊在深刻的無法克服的憂鬱和悲哀中,人生的虛幻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感不斷湧現在他的意識裏,最終以自殺(儘管他在隨筆《臨終的眼》中寫道:“無論怎樣厭世,自殺不是開悟的辦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殺的人想要到達聖境也是遙遠的)的方式結束了生命。川端康成作為日本“新感覺派”的中堅作家,作品有“高超的技巧”(諾貝爾頒獎語),其中,深層心理學的原理滲透到大量作品的創作,這種深層心理學除了西方佛洛德的精神分析法、喬伊絲的意識流外,還有東方的精神主義——禪。
川端康成與禪的關係十分密切,學術界也多有研究。禪作為一種特殊的宗教修行,在本質上是“看入自己生命本性的藝術”,它強調活動的無目的性或擺脫目的觀,乃至於不留活動痕跡。禪關乎性格,排除理智,摒棄邏輯,“禪所提出的解決問題的方法來自於個人的經驗事實而不是書本知識”,它強調直接體驗。“禪學的精髓在於對生活和一般的事物獲得一種新的觀點……這種新觀點的獲得稱為悟的境界③”。禪的最後目標就是開悟(即頓悟)的體驗。那麼,《花未眠》中到底有什麼禪的體驗呢?
一.《花未眠》中禪的體驗
《花未眠》文開篇即講“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好一個“不可思議”!這不正是禪的無意識,無目的性嗎?“微不足道”卻“常常思考”則體現了禪所關涉的領域之廣。鈴木大拙說“禪就在有生命活動的地方,就在我們的所有經驗中”。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思考”絕對沒有理智的摻入、邏輯的整合,而是無意識的“不可思議”。正因為作家有深厚的禪的修養,又“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當他“淩晨四時醒來”時,才會“發現海棠花未眠”,才會“大吃一驚”,才會有“我仿佛才明白過來”的驚喜。這種“明白過來”的“大吃一驚”不正是禪的開悟境界嗎?
作家在第5自然段說:“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這句話實際上是用禪的體驗類推美學。禪要直接(親近)面對事實,在無意識(邂逅)中頓悟,而美學的審美能力或美感要在邂逅、親近中提高或獲得。把他這句話視為經典名言,當之無愧!
文章第10自然段寫作家以前來過嵐山幾次卻沒發現它的美(這是因為他沒有開悟)。而他後來的冬天獨行卻發現了嵐山的美,這不正是因為他開悟了嗎?基於此,作家才不無遺憾地指出:這種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罷了。我願意說出作家隱含在這件經驗事實中的意思:即使能看到美的“某些人”也要在某些時候才能看到(否則同一個他為何以前沒有發現?)而這個“某些時候”正是開悟的時候。有的研究者說,他後來發現美是因為冬天人少,能仔細觀察,我的疑問是,美必須仔細觀察嗎?仔細觀察發現的美才美嗎?仔細觀察才發現的美還美嗎?!美就在那,去發現它吧,用禪的方式。
《花未眠》有幾處寫“一朵花”的句子,如“凝視著壁龕裏擺著的一朵插花。。。。。。”
“所以說,一朵花也是好的。”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這句話的含義。有些教學參考書的參考意見是:“從一朵花想到人的生命,想到人生的璀璨,具有強烈地珍愛生命的意識。”我的看法是,這個“一朵花”說的是日本的花道。花道是日本一種用以修養心神的插花藝術,與日本茶道的基本精神“雪月花時最懷友”相與表裏,比肩伯仲。花道也好,茶道也罷,萬變不離其宗,都由禪宗演化而來。有些教學參考書的參考固然望文生義,卻體現了禪學的美德:“以最為珍惜最為尊敬的心靈狀態來對待自己和世界”。真是歪打正著,做了川端康成禪的體驗的模糊的注腳。你看,作家這不是在“明目張膽”的談禪論道麼?
最後,文章第3段“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發現花的機緣”這句話與結尾“我之所以發現花未眠,大概也是由於我獨自在旅館裏,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吧”遙相呼應。一句說“發現花未眠”的環境、時間機緣,另一句講“新發現花”的事實機緣。這裏的兩個“機緣”不就是禪的“契機”的意思嗎?禪的開悟,必須有某種經驗事實的契機,在“機不可失”的某時,即使沒有“當頭棒喝”的“催化”,也同樣能頓悟禪機。
那麼,作者的“新發現花”的“新發現”又是什麼呢?
二、《花未眠》中美的理念
上文指出過禪宗的精髓在於“對於生活中的一般事物得到一種新的觀點”,川端康成得到的新觀點就是對美的體認。整理出來,主要有兩組美學母題,一組是談美、美感、審美的,另一組是講自然美和藝術美的。
1.美/美感/審美
川端康成在文中說“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正因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說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而“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與時代同步前進,也不是伴隨年齡而增長。”那怎麼提高人的審美能力呢?他又說“感受美的能力,發展到一定程度是比較容易的。”但“光憑頭腦想像是困難的。”“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研究全文和這幾句話,可以看出川端康成對美、美感、審美的基本觀點是:美在自然。美是邂逅所得,親近所得;美感是有限的。美感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審美(的能力)是有限的。審美(的能力)可以通過培養達到一定程度。審美培養途徑就是邂逅、親近(自然)。可以說,除了“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這種用禪的方式闡釋的美學觀點比較新穎獨特外,其他均停留在美學的認識論層面上,而且前賢多有論及。
2.自然美/藝術美
作家的“新發現”遠不止此,又用大量篇幅探討了自然美與藝術美的問題,這正是文章的主體部分。
作家談到真花與畫中花的不同美;談到羅丹、瑪伊約爾的雕塑與真的手、皮膚的相關性;談到宗達所畫的狗與自家狗的相似性;最後談到繁二郎的畫、長次郎的茶碗和黃昏天空的水乳交融。可以看出,作家是這樣表述自然美與藝術美的關係的:從藝術美(畫中的花、狗)觀照或再認自然美(真的花、狗);從自然美(女人的手、肌膚)寫實或虛構藝術美(羅丹、瑪伊約爾的雕塑);藝術美(繁二郎的畫、長次郎的茶碗)與自然美(黃昏天空)要融會貫通,相得益彰。圖示如下:
觀照再認
融會貫通
寫實虛構
實際上,美學界關於自然美與藝術美的論辯古已有之,有的說自然美高於藝術美,比如歌德、車爾尼雪夫斯基;有的說藝術美高於自然美,比如黑格爾、別林斯基。論點不一的原因是評判比較的標準、範疇不同。川端康成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巧妙地回避了比較自然美與藝術美高低的難題,而用簡單的經驗事實指出了藝術創作中的寫實與虛構的關係。那就是,在藝術創作中要做到植根自然,將自然美與藝術美有機的契合在一起。
《花未眠》是一篇由禪的開悟產生,並把禪的體驗貫穿全文的闡釋美的理念的說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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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 介 ★★★
王立伏,男。1962年8月3日出生。筆名:江成、諸葛風、天滴子。有作品在國家經濟類核心期刊《企業研究》發表。並有作品被《作家報》收錄。創作有詩、詞、散文、短篇小說、長篇小說《天涯倦客》或《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