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识王鼎钧”

2022. 6. 25

                                          李俊华

2008年秋，我开始装修我那套住了十四年的老房子。一天，我来到老房子查看进度。环视几圈后，来到阳台上，看到一堆旧报纸。便下意识地用脚把它们向角落里推了推，嗨，这一推就露出了一行不大不小却清晰的文字《活到老真好》。

这话有趣！我们见的太多歌颂青春岁月的文章、诗词。而该文却开宗名义赞叹起活到老这话题上，想必不错吧。

我弯下腰，拽出那张布满灰土的旧报纸，又拉过来一摞废纸箱坐下，轻轻抖抖灰土细看：作者，王鼎钧（台湾）。王鼎钧？谁呀?没听过呀！我把报纸捋整齐些继续看下去。文章细腻而吸引人，片刻就看完了。刚一读完这篇文字，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个字：小话题，大寓意------令自己都奇怪的是，这个感受是第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以前从没有过这个评判，这个感受！

是王鼎钧先生的隽永文字诱发出了我脑海中没有注意过的潜意识？还是他的趣味盎然的描述拓展了我的思维？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肯定，王先生此文一下子唤醒了我内心的记忆，那就是美学家朱光潜论写文章的体会。他说：“我常觉得文章只有二种，最上乘的是自言自语，其次是向一个人说话,再其次是向许多人说话。”。当然，朱先生实际是把文章划分了三等：最低水平的是向许多人说话；其次是向某一个人说话；最高水平的是自己对自己说话”。王鼎钧先生的文章，当之无愧是最好的那种。所以使我一读他的文字就想起了朱光潜先生的定义。

尽管爱不释手，但这报纸太旧太脏了，我只好把王先生文章的这一块撕下来，再次抖抖尘土带走。回到临时住处，立刻上网搜寻王鼎钧先生，才知道他是1925年出生在山东，自幼喜爱文学。年轻时从军、赴台。在台湾有“无人不识王鼎钧”之誉。

第二天我在车间用电脑把此文逐字逐句打成文字，边打字边读，不长时间里就读了许多遍。

好文章的特点之一就是文字不多但仿佛很长，仿佛有很多故事在其中陈述，娓娓道来。徜徉其中也仿佛在亲历作者的描述，引起更多的思考。

王先生真是妙语连珠，比如他说；老年是我们的黄金时代，人家说黄金时代是二十岁，你想，二十岁时我们懂什么？懂得茅台和汾酒有什么分别吗？懂得京胡和二胡有什么分别吗？我说到了老年，人生对我们已没有秘密，能通人言兽语。当年女孩子说“我不爱你”，你想了一整年也想不出原因来，现在她刚要张口你已完全了解。

这话真的耐人寻味，令人琢磨。我也曾想过，人的年龄、人生经历是人成熟的必不可少的硬件。没有从年轻到老的过程，谁也不可能忽如一夜春风来就成熟、就刀枪不入、成就金刚之身，谁也不会！所以人之将老，写出文字来才耐人寻味，使人琢磨、思考！

王先生说，想想那些我喜欢的作家，曹植活了四十岁，李商隐活了四十五岁，李贺不过二十七岁，徐志摩三十五岁，曹雪芹据说四十八岁。我们的文章不如曹雪芹，寿命比他长，真令人难堪。

文章开头儿，王鼎钧先生就说，他发现大陆的一些老同学、亲友对“老”完全不能适应，以致心中沮丧空虚，难以聊生。他们多年被“革命哲学”“斗争哲学”所激励奋斗，是假设人在三四十岁的时候战死了，或是累死了，不料还有一段晚景颇费安排。

王先生写到：“上帝把幼小的我们给了父母，把青壮年的我们给了国家社会，到了老年，他才把我们还给我们自己。所以老年比年轻好，一如收获比垦荒好，和平比战争好。年轻时我们和命运对抗，到老来和解了。成年以前的我们是“危机四伏”，门外一步都是不可知，正所谓“如暗夜行走”。到了壮年而行，手里有地图，心中有煎熬，天天“冰炭满怀抱”，灵肉冲突，义利冲突，群己冲突，哪有安宁？谢天谢地，总算老了，跳出三界，不列五行。再也用不着一夜急白了胡子，三天急瞎了眼睛，再也用不着“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喜不惧，无雨无晴。这段话，我的同学少年也听不进，他们说我是酸葡萄”。

读到这里，令人哑然失笑，因为这些都曾在我们周围所闻所见……。

想起了收藏家马未都的一段话：文学的傲慢仅次于哲学的傲慢。学问上哲学一定是巅峰，提纲挈领，不具备哲学思想的人办不成大事。而文学则是视野，美不胜收，具有文学修养的人活得一定愉快。

我想，有如此文学造诣，王先生这一生一定都是愉快的。

文章结尾处，王先生似无心插柳般随意一笔：有几个人在一起讨论“你愿意怎么个死法”？一位中年女士回答说，她希望在70岁那年被争风吃醋的男人从背后开枪打死-----女人到了70岁还能使男人嫉妒得要死、为她争风吃醋，直至动刀子动枪，这是何等抱负！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死前无恐惧，死时无痛苦（痛苦十分短暂），又是何等设计！所以这个答案得了第一。

读此，简直要开怀大笑了，好一个幽默、举重若轻的王鼎钧先生，轻松几句道出了女人最大的心愿这个古今中外的道不尽话题……！

                                                             202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