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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鐵哥
紀念鐵哥辭世10周年,寄託我的哀思。
好多好多年前,搖籃裏躺著我,搖籃邊上有一個小小的守護神,那就是4歲的鐵哥。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搖籃旁,一旦有人碰我,鐵哥便大聲說:“不准動!這是我的妹妹!”
5歲時,學的第一句國語是:“我有4 個哥哥……”,帆姐教我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大哥出世,恰逢地震,取名震球,我們叫他球哥;南哥行二;鐵哥爲老三;小哥哥“小暑”出生,自然叫他暑哥。他們通通在南京出生,唯我降生於湖南鄉下。
我是父親的掌上明珠,乳名掌珠,愛稱“珠丫頭”。
我是鐵哥和暑哥的“跟屁蟲”。
鐵哥從小異常頑皮,爬牆、上樹、飛檐走壁……無所不及!我和暑哥時時尾隨其後:在湖北咸甯,鐵哥、暑哥和我在家裏玩火,火星飛到床上,霎時間濃煙滾滾,差點燒著房子…….在益陽,鐵哥把頭紮在水缸裏搞髒了一缸食用水……
受鐵哥“傳染”,日後的我,青出於藍勝於藍,比鐵哥更頑皮!我和鐵哥挨打最多!不同的是,鐵哥挨打時,從不呼救,一動不動讓媽媽痛打;我挨打時,滿院子跑,並高喊“救命”。
頑皮的鐵哥卻不乏聰明,他和大哥一樣,吹、拉、彈、唱樣樣會;他和大哥都會刻圖章,都會畫畫,都是無師自通。鐵哥還會跳非常好看的蘇聯紅軍舞……
我在哥哥們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到10歲,由於家庭變遷,迫于無奈,哥哥們和最小的一個妹妹留在重慶,由大哥和姑媽照顧,我和璞妹被媽媽帶到了北京,從此天各一方。
6年後見到鐵哥;10年後見到球哥和暑哥,南哥因特殊原因回了老家湖南,50餘年再沒有見面。
我上中學後,常與哥哥們通信。那時候,我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哥哥們把信寄到我的學校,在同學們羡慕的目光下,瀟灑地拆信,並當衆朗讀……感覺好極了!鐵哥常在信中誇獎我的字寫得很好,令我無比驕傲!
我考取高中,鐵哥寄給我一本日記本,上面寫著當年的豪言壯語。
我過生日時,鐵哥寄給我一個大信封,上面畫了一個穿長袍的人向我作揖,裏面有一張他在親我的漫畫外加一首詩,同學們傳看時,笑得前仰後合。
我考取新疆話劇團,鐵哥送我衣料……信件和小禮物,我保存了整整52年!
長大後後的鐵哥,有了困難,首先會找我幫忙……
已步入中年的鐵哥,每當他鬱悶、苦惱之時,他的傾訴對象非我莫屬……
1957年,有一天鐵哥出差到北京,我見到了久久想念的哥哥!鐵哥已不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他變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帥小夥子!同學說:“你哥哥真像電影明星!”,我得意之極!
鐵哥帶著我和璞(妹)到王府井百貨大樓飲食部大吃大喝,讓我們過足了癮。當時鐵哥從口袋裏抓一把錢付款時的瀟灑姿態,至今記憶猶新。
此後鐵哥常出差到北京,那時的鐵哥,性格開朗,愛說愛笑。
鐵哥是個大大咧咧,說話極隨便的人,爲此常常惹禍上身,有一次,鐵哥剛到北京,就接到他單位電報,要他立即返回貴陽。後來我們才知道,是我們院子的一個女鄰居(綽號“大洋馬”)寫信誣告鐵哥有“反動言論”……三天後單位仍然把鐵哥派到北京。大洋馬用8分錢寄出的寄誣告信,浪費了公家來去的飛機票錢,可憎、可恨、可惡之極!從此,我們院子的所有鄰居都對“大洋馬”敬而遠之。
單身時代的鐵哥,花錢大手大腳;別人借他的錢不還,托他買東西不給錢,鐵哥從來不好意思討債!薪水本來就低的鐵哥,時常入不敷出……1959年盛夏我正在吐魯番,突然收到鐵哥的加急電報:“我困在凱裏(貴州),速寄錢”,我當然馬上給他匯款……這種情況不止一次出現在鐵哥身上。
1967年6月,我與新婚不久的夫君到重慶看望大哥,大哥馬上電報通知在貴陽工作的鐵哥,他立刻專程趕往重慶與我們團聚。此時,鐵哥的性格已由外向變成了內向……
1971年的一天,我突然收到鐵哥寄給我的大包裹,是他委託我爲他保存的技術資料和他的全部照片,此後再沒有鐵哥的消息。不祥的預感加快我的心跳,不知道他出了甚麽事?心急如焚!不久媽媽來信告訴我,鐵哥被“專政”,在勞改,吃不飽,讓我速寄錢和糧票……明知鐵哥一定又是被惡人誣陷,我卻無能爲力!!
1974年(我一家已遷往自貢),鐵哥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頭髮亂蓬蓬,兩眼無神,臉色蠟黃……一口氣吃了一斤多飯,一掃往日的斯文和大家風範……我好心痛!
鐵哥告訴我們,他看不慣高喊“革命”卻不幹工作的紅衛兵們,於是從不參與政治的他,寫了唯一的一張大字報,因爲寫錯了兩個字,爲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有一天,在食堂吃飯時,突然宣佈鐵哥爲“現行反革命分子”,當場逮捕入獄,被判刑三年!
那“鐵的證據”就是一張大字報!沒有履行任何法律程序!這與1951年逮捕、槍殺我父親時何其相似!!
鐵哥寫信一向簡短馬虎。有一次他寫給媽媽的信一共只有49個字,中間還有幾處空白(估計是突然不會寫的字),我們需要猜很久才搞明白其內容……可想而知,他寫的大字報一定無人看懂,部分人趁機誣陷他!加上我們的家庭背景,鐵哥挨整也就順理成章了。
鐵哥是個非常單純善良的人,從無防人之心,其實,早在“文革”前,鐵哥就曾被同寢室的人誣告。鐵哥是個熱心腸,經常幫朋友修收音機。一次,剛剛修好,上級通知他出差,來不及收拾,便出發。誰知,不久上級找他談話:“有人檢舉你偷聽敵臺(美國知音)”,鐵哥說:“我從沒有這個愛好!”。“文革”開始後,才知道竟然是那位“室友”趁鐵哥出差之時,自己偷聽了美國知音,然後反咬一口誣告鐵哥!因爲誣告有功,他被提升爲科長……“文革”中,此人也被整,據他交待,之所以誣陷鐵哥,是因爲他聽說鐵哥即將當科長……
鐵哥在發電廠工作,對工作極爲負責認真,尤其不允許任何人違規操作;即使他被捕後,以帶“罪”之身勞動改造時,也不例外;他的頂頭上司——勞改場的小小隊長,帶電操作,被鐵哥當衆訓斥……我這個可愛的哥哥,完全忘記了他已不是電廠的工程師,而是“勞改犯”。事後,鐵哥挨了一頓痛打,腰被打傷!
面對憔悴的鐵哥,我和老公欲哭無淚。
有一位監管人員對鐵哥非常好,他認爲鐵哥是好人,有才華,還在服刑期,就讓鐵哥負責技術工作。鑒於鐵哥在服刑期間表現突出,爲勞改場作出了貢獻,這位監管人員爲鐵哥爭取到了這次出差機會——到自貢購買化工原料,爲的是來看看生病的我。
此後鐵哥以出差的機會連續兩次到自貢,每次我都會爲鐵哥準備一背兜吃的東西帶回貧困的貴州,並常給他寄營養品……我希望我的鐵哥儘快恢復健康,儘快恢復他活潑、開朗、幽默詼諧的性格。我可以爲我的哥哥們做任何事!只要他們過得好!
1976年,長達10年的陰霾終於被驅散!初升的太陽給中國老百姓帶來一絲絲溫暖。
1979年,鐵哥的冤屈總算被洗淨!這一年,我趁在上海學習結束之時,繞道貴陽看望鐵哥,他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我感到無比欣慰。幾年後,鐵哥調往重慶,離開了這個不堪回首的城市!
平冤後的鐵哥,拼命的學習,學工業的鐵哥,竟然拿到了“心理學”、“哲學”兩個專業的大學文憑(函授),此時他已年過不惑。
他調到“重慶鋼鐵公司”,依然不要命的工作,他說,要彌補10年的損失!
三年的牢獄之災,沒有擊垮他對專業的熱愛,只是,鐵哥不再快樂,不再幽默,他變得沈默寡言。
鐵哥從不會唱高調,卻事事爲公家著想,有一次,公司的頭兒,要鐵哥購買一批進口資料,鐵哥說:“先不要買,我好像看見圖書室有這些資料(外文)……”
原來這些資料已經買了好幾年,堆放在圖書室角落裏,佈滿了灰塵無人問津。由於鐵哥的細心,爲“重鋼”節約了幾十萬元的資料費。
以鐵哥爲首的科研成果,僅一個項目就爲“重鋼”帶來幾百萬元的收益!他自己卻只得到80元的“獎勵”……
監獄生活給鐵哥的身心健康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他不能聽“監獄”二字,不看有關“犯人”的影視片……
他唯一的寄託就是工作!內心不愉快,加之無休止的勞累,鐵哥終於積勞成疾!90年代初,在媽媽的一再催促下,鐵哥到北京徹底檢查身體,經專家仔細檢查,反復研究,鐵哥被確診爲初期“淋巴小細胞癌”!醫生們慶幸,及時發現!他們要求鐵哥能在北京治療,半年後一定會痊愈。然而,此時“重鋼”有關領導打來電報,要他立刻到武漢出差!我那把工作視爲生命的鐵哥,不顧醫生和家人的勸告,義無反顧的放棄治療,去了武漢!兩年後,病復發!76歲的媽媽趕往重慶照顧她心愛的兒子長達兩年。在媽媽的精心照顧下,同時得益于一位知名老中醫的治療,鐵哥的病情迅速好轉。老中醫要求鐵哥一天都不要間斷服藥,連續堅持5年,他保證鐵哥活到80歲!(當時鐵哥才56歲)
1994年,鐵哥的病得到了控制,便迫不及待的去上班。媽媽回北京之前,交待要鐵哥堅持服藥,鐵哥答應。
1997年春末,鐵哥的病情突然加重!媽媽飛往重慶,此時才得知,鐵哥根本沒有堅持服中藥!由於“重鋼”拒絕報銷藥費,鐵哥的薪水僅夠買10天的藥!昂貴的藥費使鐵哥開始拒絕吃藥……兄弟姐妹,所有的親人們,鼎力相助,勸他不必考慮錢的問題……他又開始服藥,然而,爲時晚亦!再而三地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期!10月1日,我心神不寧,總是惦記鐵哥,於是立刻趕到重慶看望他。媽媽和暑哥都在重慶照顧他;看見我那曾經健康、健美的哥哥,如今臉色蒼白,連雙手都毫無血色!我淒然淚下,心在流血…..我盡心盡力地伺候鐵哥5天。我的出現,讓鐵哥特別高興,我感到欣慰。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半個月後,我與鐵哥竟然陰陽兩隔!!
我回自貢不久,媽媽急匆匆打來電話,告知鐵哥又拒絕治療,媽媽說,鐵哥最聽永年(我的夫君)的話,要他速速趕往重慶勸說鐵哥。永年馬上請假趕到重慶,鐵哥見到永年高興之極!马上告訴周圍的人:“我們有30多年的感情!”。經永年開導,鐵哥同意繼續治療……永年回自貢一周,10月20日晚,我的心臟突然狂跳不止!第二天接到大哥的電話:“鐵哥21日過世!”。22日我們趕往重慶,看到媽媽能夠如此堅強地面對已經往生的寶貝兒子,我稍有安慰。23日,鐵嫂、暑哥及我捧著鐵哥的遺像坐在汽車上,在“重鋼”廠區繞場一周,爲的是讓鐵哥最後看一眼他爲之付出生命的“重鋼”,看看他的辦公室……
我們的示威讓工人們大大解氣!拍手稱快!當我們到達鐵哥的辦公室時,一位與鐵哥關係甚好的科長悄悄對我們說:“劉工的去世,對“重鋼”損失太大了!我想,20年之內,再不容易找到劉工這樣優秀的技術人員了……”“重鋼”的頭頭腦腦沒有一個敢於出來面對我們,他們也不敢干預我們的遊行示威!!
10月24日我們在殯儀館舉行告別儀式,“重鋼”的領導無一人參加!……我實在不明白,他們怎麽能對一個爲他們創造財富、有重大貢獻的高級工程師如此冷漠?工人們議論紛紛:“XX領導嫖娼被罰款20萬元,大筆一揮,開張支票,公款報銷!劉工的5萬元醫藥費卻被拒絕報帳!還有天理嗎?”……無風不起浪!如果不是如此腐敗,如果不是問心有愧,怎麽連自己公司高級工程師的追悼會都不敢參加呢?
鐵哥抱憾地走了,他們依然腐敗,依然逍遙,依然道貌岸然,依然……
鐵哥不該走的!不是所有的醫生都說他的體質非常好嗎?……一直寄人籬下的鐵哥,剛剛擁有自己的房子,享受了還不到三年,就匆匆離去!
1997年10月24日上午,看見鐵哥安詳的遺容,依然那麽英俊,那麽帥!我戀戀不捨地與安息中的鐵哥告別!眼看著鐵哥被化爲灰燼,我撕肝裂肺地號啕大哭……突然,一陣狂風驟起,落下豆大的雨點,持續了數10秒鐘!這是老天爺爲鐵哥哭泣、爲鐵哥送行……
我的鐵哥化作一股靑煙,飛向藍天,飛向天國!
我想,我的爹爹正張開雙臂,迎接他受苦受難的愛子回歸天堂……
後記:
每年清明我都會仰望天上,默默的問候我的親人們,告訴他們,我無時不在懷念他們......
2011年4月5日
我們三兄妹
我的小小保護神
中間是鐵哥左邊是明珠,右邊是我。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