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偷拍遗体敬业缺德?
日前发生的记者偷拍歌手姚贝娜遗体报社道歉风波,让我联想起8年前作为一名纽约华媒记者,潜入医院采访火警命案的往事。一直想把它写出来,但是太沉重,算是曾经的采访生涯中压在心底的一抹灰尘,今天借此话题拿出来抖一抖。
的确,记者偷拍遗体,看似合乎了职业要求,却不合乎人性德行,简而言之,敬业缺德。
记者为追新闻探消息,跑到医院医院装成受害人亲友的事情我也做过一回,接近最现场,抢到第一手消息,是报社的要求,也是记者的使命。坏消息就是好新闻,从业中,敏感的新闻记者充满了好奇心,当不幸和突发事件发生,自己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就会像"秃鹫"见了腐肉一样不顾一起扑上去,记得有次看见华埠百老汇街头浓烟蔽日,我老远看见看见一辆汽车陷入熊熊燃烧之中,我想也没想,冲过去到跟前就拍,吸了一口带毒的浓烟,嗓子一周都不舒服,要是当时想多了,担心爆炸之类的,可能都不会离得那么近地去抓拍。我理解偷拍的人,一时敬业感占了上风,良心已顾不上了,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为了一个独家头条,可内心的畏惧和挣扎又有几人知晓?但是在人性德行和职业道德的心理冲突中,我那次选择了人性的道德底线,善良+同情心占了上风,中途退出,看见遗体从眼前抬过,我躲在墙柱子后面,硬是放弃了独家照片的拍摄,不是我高尚,是我受不了那种良心煎熬。
记得,那是2007年5月5月7日,纽约布鲁克林羊头湾地区一栋华人住宅的地下室,当日上午7时30分发生火灾,屋内华人吸入大量浓烟,造成一死三伤的惨剧。警方表示,伤者包括一名两岁幼儿及其母亲和舅舅,死者为一岁的刘姓男童,其父亲闻讯返回,悲恸不已。 火警发生后,四人被送往康尼岛医院,听闻此风声后,我当时就决定要追踪到康尼岛医院,抢先看看这四人安危如何?
犹记当时在事发房屋左侧地下室入口前,仍可见到被烟熏黑的痕迹和院落铁栅栏门口的婴儿车和散落的尿片,那日风和日丽,与这凄凉的火灾现场,看上去更让人揪心和唏嘘,最难忘的是站在地下室门前一个悲伤背影——从事护理工作的外婆,出事前在外陪伴病人,第二天大清早一回来,女儿和两个外孙就天人永隔了,就是她不转过脸来我也一样看到了她的心在哭。烧伤的孩子怎么样了?当时门口聚集了来自纽约的各路主流媒体,这些美国记者全不会说中文,急得跟猴子一样,抓耳挠腮,那天我到场早,老美记者看见华文媒体就一窝蜂地把我围在了中间,问我邻居说了什么?亲属说了什么?华社侨领知道什么?问问问,追个不停。记得其中一个给《纽约时报》写新闻的自由撰稿人,示意我到一旁悄悄地说,让我搭他的顺风车一起去康尼岛医院,合作条件是他那边与消防局联络的更新信息来得快,可以透露给我,而我的中国面孔的方便入内刺探“情报”给他。在他的鼓励下,我佯装成亲友混入医院给家属等候的小房间中,记得那家人是广东台山一带的人,全说广东话,神情悲戚,我听得懂几句,其中有人问我是谁,我自称是孩子父亲的朋友。等待抢救结果的亲属几乎都不出声,小屋像死一般的寂静,我有些受不了那里的气氛,我想抢救室里躺着的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该怎样呢,如果有个记者混入其中,自己知道后心中又作何感想呢?
那一刻,我想 ,做记者我是称职的,破了做人的底线就不行了,这等于是等着揭别人的疼点。我决定,我不要混在家属中等消息,我不要独家,我必须得走。
我趁着大家不注意,悄然离开那个小房间时,好像有个亲属悟出来,“她可能是记者!” 嘀咕了一句,好在我抽身快,迅速逃到大厅附近,但是惊人的一幕被我撞到了,我看到那位年轻母亲的遗体正被送上一辆车,其中一位华社熟悉姓杜的华裔女警官在一旁协助。我躲在柱子后面,如果要抓拍肯定是可以拿到独家图片的,但是,人性告诉我,不可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给那个《纽约时报》的撰稿人说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家属在一间小屋子里等消息。
到了第二天,我看到了《纽约时报》,布碌仑火灾新闻整篇文章几乎都是我给提供的信息,那篇报道堪称是《明报》此条新闻的英文版,我有几分自豪,但又有说不出来的惆怅,毕竟亲历了一位年轻母亲的生命从眼前消逝,后来两个男童都因吸入大量浓烟抢救未果,都过世了。
狗仔队的干活自己也演过一回,但我悬崖勒马,没有去抓拍人家的遗体被抬下车的一幕,虽然丢了独家图片,但我的良心很安。回到报社后,我发了消息,特别呼吁给这个不幸的家庭捐款,收到了很多民众的相应,后来小童的舅舅专程到报社致谢,至今我还为此感到欣慰。
图为当年火灾现场。
好记者究竟是怎样的呢?请看《东南快报》的论述:
记者的节操至少应该包括三个不同的层面,其一是敬业精神,其二是职业伦理,其三是社会责任。
敬业精神要求记者目标单纯、勇往直前,不拿到第一手信息决不罢休;职业伦理要求记者恪守若干职业守则,譬如不得给被访者带来伤害,不得增加被访者的痛苦,不得或者尽量少地涉入事件本身等等;社会责任则更进一层,要求记者们的采访、媒体的报道,都应该遵从社会道德共识,不得违背社会公序良俗,最好还要促进社会健康发展等等。
既不辜负受众的托付,又能恪守职业伦理,且不违背自己及社会共同的道德原则,就是好记者的标准。
我天生就胆小懦弱善良,可能新闻记者这个职业真的不适合我,我有次辞职记者就是因为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去Manhattan一个教堂采访泰国海啸死难者的追思会,因拍照太接近棺木,被死者亲友推搡,受不了竞争的压力和平衡三个层面的牵扯,第二天我回来就递了辞职报告,改行做夜班编辑去了。不过。我理解偷拍的人,可能敬业占了上风,善良已顾不上了。作为同行,理解他们,也一样也值得尊敬,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一个独家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