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旧事

  记忆中的自己从小就是个多病懦弱敏感聪慧的乖孩子，因为多病，童年很多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在床上看小人书，读《十万个为什么》、缝沙包、做鸡毛毽子、自己还会钉扣子，常听到母亲给别人夸，俺羊娃灵性得很，4岁就会给我钉扣子了，懂得多，能认好多字呢，记性可好了，很长的样板戏都唱不跑调,有时会鼓励我在来人面前表演，有时跳舞有时背诵很长的整首诗歌“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当时根本不懂诗歌的意思，只是会朗诵或唱出来，听母亲说，有次同校教数学的尹翠茹老师来家里，我非要给人家看我在床上跳舞，跳着跳着背带裤的扣子都跳掉了，用一只手捂着背带，还要继续跳，幸亏被妈妈抱下床来才煞住。夏天长痱子、冬天咳喘、秋天尿床，春天发烧，疾病的折磨和家人的爱怜伴着我的童年。为躲避打青霉素切肤之痛，躺在地上打滚哭得死去活来，骂医生杀人，结果头上的痱子包受到刺激发得更大，跳着跳着痛，母亲镜片后那双斯文秀美的眼睛，对着医生无奈看着我怜惜难为情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经过公私合营和多次抄家到后来旧社会读过大学的父亲失去了体面的工作、去下煤窑劳改、拉架子车，到有我时家境已凋零清贫，母亲和大姐还是倾注了最大的爱心呵护家中最小的宝贝。冬天没有暖气，每次起床前妈妈和大姐都把衣服用煤球炉子的上的烘罩子把衣服烤暖和后才帮我穿，发烧咳嗽时，大姐、二姐给我煮姜汤，妈妈则会煮一碗好吃的葱花姜末鸡蛋酸汤细挂面外加半个苹果作为病号饭安慰，妈妈的姜末切得跟茸毛一样细，喝下汤面，解表发汗，病就好了大半，所以，我小时候时常期盼生病，我迷恋一生病可以枕着好几个枕头，舒服地靠在那里等着妈妈喂我吃色香味俱佳的酸汤面，出门时，姐妹们的衣服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就是打着补丁也好看，现在仍清晰地记得，母亲备完课常加点洗衣到半夜的搓衣声常把我半夜弄醒的情景。

 1968年，因为是“黑五类”，朝夕相伴的大姐随着敲锣打鼓的解放牌汽车到距家八百里之外的秦岭大山去炼红心去了，我不敢正面送她，也不敢哭，藏在人群中，当汽车开动时一小会儿后，才借着卷起的黄土尘烟掩护，一直追着汽车拼命地跑，直到一座污水桥下，看不见它的影子为止。回来的路上，黄土公路两旁地里的包谷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孤独和悲伤袭击着我，心想，此后，没有人给我教唱红歌、跳忠字舞、背毛诗、读毛选了。大姐背着我看露天电影，大姐把从宣传队学来的东西统统交给我，有时我们一起趴在窗外偷听音乐教室传来的歌声，还有大姐抱着我踮起脚尖偷看人家工农子弟排练节目的快乐日子不会再有了。起床没有温暖的衣服穿，尿床了画了地图的被褥没有人给你及时换，得自己偷偷地暖干，大姐下乡后，最要命的是，我怕黑，天一黑就不敢出门，上茅房都要人陪着，大姐从不嫌烦耐心得很；二姐就不一样，脾气暴，会用指头点我的头骂我没出息，胆小如鼠。我越想越难过，用小手不停地抹眼泪鼻涕，眼睛哭肿成个桃子，回家怕妈妈问，就自己把自己的脸抓了几道血印，先去茶水灶用自来水龙头的凉水洗净了哭花的小脸，爬上台阶，在玻璃窗照了照，还行。到家后，妈妈问我说，你哭了，我说没有。我不想说是因为舍不得大姐，也不想让母亲看穿我的内心，就撒谎说是跟小朋友打架被人抓的，妈妈也认定是受了小朋友欺负才哭的又不敢承认，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撒谎，是为了掩饰对一个人的爱和不舍，那年我只有4岁，就知道今生都要含着眼泪在人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