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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
当生活呈现出一种绝决的境况,你还有一份骨气说:我要保持我的本色吗?
比如这几天,我的手臂关节处又疼得令我深夜醒来。这是来欧克莱尔后落下的毛病。
那是3月,第一次跑到户外做运动。用力过猛,抽伤了右手臂关节。开头几天没在意。后来夜夜疼醒。只好找了欧克莱尔的中医,扎针炙。几天下来,钱花了不少,好象没什么效果。
好吧,妥协吧,去看美国医生。拍了ct,以确定伤在哪?
然后,医生给我看我的手臂的受伤片片,很清楚,我知道了是什么地方在疼我。
然后,美国骨科专家建议我打封闭,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马上睡个好觉。
是啊,睡觉是一个多么重大的事件。我想要睡好觉啊。
打了封闭。第二天开始不疼了。
4月15日在美国骨科医院就医的。昨天又去找了医生。因为,又开始疼了。
医生建议说,再打封闭,如果再不好,就得考虑做手术。
说来说去,我只得妥协,好吧,打封闭吧。要不然就要做手术。
过去,一直说爱中医。一直不看西医。当然,过去也没什么毛病似的。
可是,真到疼得睡不了觉的时候,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由不得自己。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生活时,武汉的夏天真热啊。有一天放学后,很想很想吃冰棒。可是外婆说,上学的时候吃过了。今天的定量完成了。明天再吃吧。
不行,就哭啊闹啊。外婆说,两种选择,一是喝凉白开。二是吃一根冰棒,但是,明天一根都没有了。
想想明天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们一道,同学们都有得吃,而我空着个大白手。
于是,说,那就喝凉水吧。
这就是妥协。
而我外婆说:知道什么要妥协了,就是一个人懂事了。开始成长了。
今天写这文字,是因为,下午一个人在家读书。发呆。看着窗外风鼓动着树叶,地面跳跃着黑白的变化多端的图画。突然,就想外婆了,就想和外婆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是多么有味道的日子啊。
这是多年前写的关于外婆的一篇文章,今天再次送给外婆。
长堤街的晚餐
·欣儿·
在许多孤寂而漫长的黄昏时分,我渴望再一次走进长堤街的老屋,走进那四季飘香的外婆的厨房。走到外婆的身边,等待一顿一天中最美好的晚餐。
那时,童年的我在长堤街狭窄的街巷,穿梭于阳光和阴影之间,游戏、欢笑,并且黑汗水流。而夕阳总是在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的欢闹声中照临。我胖胖的湿漉漉的身体被夕阳拉成瘦长的黑色的影子,这个时候的我,背对街口的落日,盯着地上我的身影,就莫明地感到忧伤。忧伤的只有六、七岁的我,就会毫不迟疑地离开游戏着的小伙伴,箭一样飞奔回家,回到外婆身边。
这样的时候,正有黯然的光线从黄褐色的旧木门里斜射进来。我跃进大门,长长的天井尽头,昏暗的一角,就固执地出现外婆、饮烟和炉灶里红红的火苗。外婆在那里忙着做晚饭,是不会理睬我的。只有等我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叫一声“太”时,她才会直起腰身撩起她灰黑的对襟外衣下摆,擦去我一头的汗水。外婆会说:“鬼丫头,又是疯得黑汗水流呀。”然后,外婆照旧去忙她的活。外婆一边烧灶,一边叫我去院子里拿一根木柴,或者到水缸里去舀一碗水来。其实我知道,外婆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避免我时不时地用小手从碗里偷一点刚做好的菜放进口中。
太阳已西沉,夜色渐渐降临。外婆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她端来小板凳,坐在门口,等下班回家的亲人们。每每在这天要黑不黑,亲人们要团聚又没团聚的时刻,我依偎着外婆,和她一起等待。等待即将开场的晚餐。每天早上大家都忙着去上班,所以早餐、中餐都极随便,只有晚餐,是爸爸、妈妈、小姨们、姨父们都回家的时候,我们家的晚餐才显得丰富而隆重。虽说没什么大鱼大肉,但每一碗菜都清爽有味。什么滑藕片、红白萝卜、酒糟鱼块、干炒四季豆、西红柿蛋汤,都是我家的主打菜,清香可口,百吃不厌。但我,不能像外婆那样安然地等着,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拉扯着外婆的手,拖着假冒的哭腔说:“没得味啊,没得味啊。”这时候,外婆就握着我的小手,用她另一只手的食指轻点我的手心窝窝,说:“多给点盐,多给点油,多给点葱姜和酱油,还加点味精和芝麻酱。”说完,食指又在我的手心窝窝里一搅和,然后顺着我的手臂直驱向我的腋下,又搔搔痒,逗得我格格地笑。外婆搂着格格笑着的我说,有味道了吧。我知道,一会儿,我们家的晚餐就正式开始了。
我最爱吃外婆的祖传秘制霉豆渣巴烧鱼头。在这条紧邻长江、汉水的街上长大的外婆,素有巧姑之称。她不仅会自己打豆腐,自己将打豆腐剩下的残渣捏成块,然后进行轻微的发酵,让其长霉,成为看上去毛乎乎的,闻起来臭臭的霉豆渣巴,而且她还能花很少的钱,在江边、汉水边买到别人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各类鱼头。
我们家人多灶也大,铁锅也大,灶火显得也旺。大火将铁锅烧红,倒一锅铲菜油下去,数三下,放进洗了三遍的鱼头,吱的一声响,响声响亮干脆,说明油锅烧得恰到好处,吱的声音有些哑或者太猛烈,说明油锅不是欠火候就是烧得太老。鱼头在油锅里不能随意翻炒,不断移动铁锅与灶口火苗接触的部位,让油被每一个鱼头吃进,呈焦黄酥脆后然后再放各种调料,葱、姜、大蒜、酒、辣子、豆辨酱和酱油,放进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霉豆渣巴,加水加盖。这红烧的过程,先用猛火,再用中火,后用小火,其间还要点七次水。等到最后,外婆说:“欣啦,拿大碗来。”我的心仿佛要跳出来,我立即屏住呼吸,迅速拿来专门装这道菜的有蓝花边的大瓷碗(它是我们家唯一一只好看的瓷碗)递给外婆。幻觉和经验早已让我品味到那鲜美的滋味,我的舌头不住地蠕动,口水往肚子里咽,只等外婆将最后一锅铲菜倒进碗中,她转身拿水去冲洗铁锅的瞬间,我已将一块豆渣巴放进嘴里,虽然有些烫,虽然一时还无法吃到肚里,但含在嘴里,哈几口气,稍微散出一点热气,然后轻轻一眠嘴,豆渣巴中的水份就溢出来,滋润着满嘴。那水其实正是这道菜的关键之一,浓郁的汤汁,所有的味道都在这汁里,所有的味道慢慢的通过味觉感染全身,给你最美好的刺激。而这种美味还不是最吸引人的,如果将它比做美酒,那么吃鱼头才是沉醉。无论多么小的鱼头都可以保持最完整的形态,不知外婆是怎样在翻炒烧煮的过程中没让它们散架,反正长大成家的我无数次做过这道菜,没有一次鱼头是完整的。一点点吃鱼头的每个部位,唆尽鱼头中间的点点肉和汁的味道,感受将一整个鱼头剥离成清清楚楚的鱼刺的快感,那时的我,也许正如一片干枯的茶叶,在清澈的山泉滋润下,渐渐舒展成饱满而鲜活的一掌树叶。遇上过年过节,鱼头会是大个的胖头鱼,那就更好吃了,鱼头里的每一根刺都不能丢掉,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后摆在桌子上,等着外婆像变戏法一样,用这些鱼刺做成一只飞翔状的鸟。那鸟形态逼真,可爱至极。过春节时做的鸟往往会被我保留到五一节。
已记不清是在我几岁的时候,外婆就告诉过我“要想抠,吃鱼头”的古训。我记得外婆常说,我外公之所以聪明绝顶,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外语,正是因为外公最爱吃鱼头了。但是直到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才知道武汉方言中这个“抠”字,在字典里无法找到。武汉方言“抠”这个字做聪明讲,外婆的这句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要想聪明,吃鱼头吧”。为“抠”这个字我请教刘富道先生,他说他知道武汉有“抠”当聪明用这个说法,“抠”的汉语拼音应该是“kǒu”。
1997年,我的外婆以她82岁的高龄走完了她普通而平凡的一生。因为没了外婆,我也离开了长堤街的老屋。但只有我内心最清楚,失去了霉豆渣巴烧鱼头的晚餐,失去了用鱼刺做成飞鸟的快乐,失去了我亲爱的外婆,那么晚餐和美食,还有多大的意义呢?
这是1945年的一张照片。年老者是我外婆的婆婆。白旗袍在我外婆身上,显得格外清丽。那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日后就成为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