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成为首位获诺贝尔文学奖殊荣的中国籍作家,可喜可贺,我们有理由感到高兴。但有评论说:“这一奖项被认为是国际文坛对莫言本人和中国当代文学高度的认可,莫言的高度就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高度,”对此却不能认同。
莫言恰恰是中国当代文学处在低潮逆境之中的坚守者。
大凡中国有成就的学者、成功的作家,往往需要付出他国学者作家几倍的努力。和很多中国作家一样,莫言成长在一个先天文化营养不足的环境。小时候他渴望读书,但是周围村里只有几十本书,他不惜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帮人家干活换来阅读人家藏书的权利。每天晚上在火苗像一个黄豆一样大小的煤油灯下,读完几十本书。实在没有书读,就读背新华字典。“我小学五年级辍学回乡,当时非常痛苦”。以后为了生活参军入伍。如果不是遇上伯乐徐怀中,莫言险些未上成军艺。
不断遭遇逆境,让他变得坚韧,致力于读社会这本书,帮助他形成自己独立观察思考的习惯。
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中国作家必须面对浮华的社会和敏感的审查挑战。莫言在回答创作与审查的关系时说: “确实许多文学手法有政治包袱,现实生活可能有些尖锐或敏感的议题,不希望去碰的。在那种情况下,作家可以注入想像力,让他们脱离现实世界,或者也许他们可以把那种情况夸大处理,以确定可以凸显出来,而且很生动,并带有现实世界的特征。因此,我真的认为这些限制或审查非常有利于文学创作”。 审查非常有利于文学创作?这实在是一种黑色幽默。
由于他的执着、由于他远离尘世躲进理想世界——“高密国”、由于他坚持用心写作、凭借对文学的酷爱坚守着直到今天,终于得到世界承认。
莫言只是众多中国当代文学逆境中坚守者中的一位。中国还有许多的作家、严肃的学者,在想法应对审查,应对复杂社会的人际关系、极力回避 “人言可畏”的环境,(从莫言获奖后的刻意低调就可以看出,他很怕受到嫉妒的伤害),极力抵御物欲横流社会的干扰。还有作家甚至需要自己掏钱出版严肃的文学作品。
中国当代文化的环境是谈不上健康的。
首先面临的是一个不读书的社会环境。中国人对当代的中国文学不自信,严肃文学受到网络时代和快节奏生活的冲击,在本土市场遭遇冷落;同时,盗版和大量急功近利的作品充斥于图书市场。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组织的第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11年中国人均读书仅为4.3本,远低于韩国的11本,法国的20本,日本的40本,以及以色列的60本,中国是世界人均读书最少的国家之一。应试教育也使中国学生的阅读时间越来越少。
伴随市场经济而来的功利化思潮,过度关注物质财富,包括文学在内的精神财富则被挤到边缘地位,甚至被打入冷宫。原先的纯文学创作者或者转向通俗文学,或者干脆就“下海经商”,使得延续纯文学血脉的任务更加繁重艰辛。种种落魄,不禁让人回望20世纪80年代纯文学的黄金时代。那个时候,文学青年还是一个很时髦的词儿,伤痕文学、朦胧诗、文学期刊生机勃勃,在经历了特殊年代的苦闷压抑之后,生机活力仿佛在一夜之间迸发了出来。那个时候,甚至男女相亲也拿着文学期刊作为接头暗号,谈话的内容离不开朦胧诗……
当代中国社会价值观和世界观的混乱。刻意回避自己历史中的黑暗和罪恶,无法确认和普世价值同构的民族精神,我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都是混乱的,民族自信也是虚妄的。莫言说其实普世价值很简单,真善美就是普世价值。他在这个价值观混乱的环境中,用一支普普通通的笔艰难地探索着。
中国目前最缺乏健康的文艺批评。对一部作品、尤其是所谓的“大作”,是从来听不到正确的、客观的评论的。要么恶意攻击,要么一片叫好,即便是一片叫好,也拿不出好的理由,更没有一个通过批评、帮助作品修改、磨砺、锻造成精品的艺术风气和氛围。
中国没有太多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好作品。对近30多年来的中国当代文学,评价并不高。“还没有一个让几代人的心里一起痛苦的作品,还没有一个属于全民族的作品。中国除了鲁迅的杂文,很难有全民性的共识。”(作家阿乙)。“中国作家在全世界作家队伍中只能算配角。我经常去国外做学术交流,提起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外国作家根本没听过。我们很多传统作家的文学之路大都受到了19、20世纪西方文学的启发,但外国作家最多会说,‘我的作品中有些地方受到了中国唐诗宋词的启发’,而不会说受到哪个中国现当代作家的启发。我想,他们的话更多是一种戏谑,所以我们的作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作家阎连科) “中国文学在世界范围内比较边缘化。缺乏历史厚重感和对社会现实的深度剖析的作品”。(编辑黄昱宁)阎连科表示:“现在缺少的正是无法改编成影视剧的小说”。很多作家都在为了迎合市场、为了能被改编成影视剧而创作,中国庞大的作家群体中甚至转行做了编剧,因为可以挣得更多。如果不能远离一个人人浮躁的社会,屈服一个金钱价值观至上的社会环境,不但谈不上出艺术精品的,只会曝出更多剽窃丑闻。
在莫言获奖之前,中国主流文学的创作热情是处在最低点的。
至于说到莫言获奖是中国综合国力提高的表现,这也显得牵强。文学有其自身的规律,莫言获奖与中国综合国力没有直接的联系。智利、危地马拉、哥伦比亚、墨西哥、秘鲁等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时,这些国家的综合国力都很弱。比起日本、比起欧美国家,中国缺乏一个产生文学家群落的社会环境氛围。但不排除缺乏培养健康学者、作家的环境,也能产生少数优秀学者、作家,就好像世界上处于三流的中国足球也不乏出现一些可以到欧美踢球的好球员一样,就好像绝非一个体育强国的中国其奥运选手也能获得金牌一样。
中国更需要建立自由创作的环境,作家更需要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倡导作家写“主旋律”、“五个一工程”作品,如同主题先行、“歌德”主导一样,是难以指导出优秀的文学作品的。文学作品内容主题的把握、技巧的运用,应该由作家自己的内心决定。同时,严肃的作家,也要有自觉抵御世俗的、市场经济物质利诱的能力,心静如水才能保持独立思考。在这方面,莫言的创作道路值得借鉴。
莫言的获奖对处于低潮中的中国当代文学是一场“及时雨”。这一时刻带来了一种期许:当下的“莫言热”能否重新唤醒中国对严肃文学的热情,提醒人们对中国当代文学现状进行思考,促进、加深世界其他国家读者对中国文学的了解和理解,推动更多人关注中国纯文学,从而有助于中国文学未来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