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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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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是一种生命形式
文:姜松华 (东方文化周刊约稿)
应尹健先生的邀约要我写段文字说说自己的画,其实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画一幅画容易,说自己的画相对困难。画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说的,要说一张画里有什么什么内容,叙述了什么什么大道理,更是欺人之谈。什么是爱好,什么是个人兴趣,那就是个人生命深层里的一种需要,我几年前在出版的个人画册上做自序时写过“绘画是一种生活方式”,现在我却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准确地说绘画应该是一种生命形式。对于一个热爱绘画艺术的人来说,绘画伴随生命的成长,伴随着生命的消亡,人世间有千百种生命的活法,有人却偏偏选择了绘画,消耗着钱财与时间而没有回报,在无尽的痛苦中期盼着某种短暂的快乐,热爱绘画的人是殉教徒,“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身边有多少勤奋一生的绘画者在生命嘎然而止前还在绘画,还在憧憬着下一步的创作计划,他们在生命存在时与绘画为伴,在生命终结后大多无声无息,图什么?因为绘画给他们带来快乐,虽然是夹杂着痛苦的快乐。有绘画的生命活的精彩,有绘画的生命活的有价值,因为,绘画就根植在他的生命中。
人们说世上最好的工作是将你的兴趣与工作结合在一起,我很庆幸,绘画伴随着我度过了我的时光,虽然要花费时间做诸如行政类事务,但毕竟还是与绘画有关。过去听老人说时间象流水一样的快,虽然认同,但决没有体会,直到我现在的年龄是深切的体会到了,它快到还没让你看清什么,就那么过去了,而且绝无回头的可能。回想起我这辈子为什么与绘画结缘,为什么执着绘画于一生,因为绘画具有迷人的魅力,具有魔一样的磁场。儿时我的生活环境鲜见绘画作品,记得大约在我十岁的时候,新街口有家文物商店,店内挂着一幅很大的徐悲鸿画的马,那几笔就拖出的马尾巴令我惊叹不已;上初中时在同学家看到拉斐尔的《西斯庭圣母》的经验同样至今不忘,那小天使们簇拥下的圣母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母爱,画面崇高的宗教气氛与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如果说小的时候应该有什么理想的话,我的理想就是做个画家,有朝一日也能画出像拉斐尔一样的画。
孩子们都应该喜欢涂涂画画,这是人的天性。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忘不了和院子里的小孩在地上用石头涂鸦。到了上小学时,已经是班上的小画家了,经常以给同学画一些军舰、飞机什么的换取他们帮我做作业。小学三年纪时,文革开始了,学校大约关闭了有三年时间。这段时间过的比较地快乐,凡是小孩能玩的基本上都玩了,像什么斗鸡子、拍洋画、打弹子、滚铁环等好多好多,还有很多比较冒险的事,象爬树粘知了、爬玄武湖的城墙、下河游泳摸螺丝,反正家里孩子多,家长也忙管不了。现在看来,在童年时期小孩的玩是很重要的,当然不能出危险。它培养了人与人之间的协调能力,重要的是,我觉得在玩之中锻炼了小孩的动手能力。在我们那个时代,家长给你买玩具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所以几乎所有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从自己动手做陀螺、做铁环、做木头刀木头枪、做弹弓开始,后来竟然会做喷沙枪,就是那种有扳机、装火柴头火药、通过撞击子弹壳后部来发射的那种枪,在树林里打,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动手的同时我相信也锻炼了大脑,它会促使大脑研究琢磨一些事情,培养了解决问题的能力。到了我正儿八经学画的时候,我的画夹、画架、调色刀、油画箱等工具装备都是自己做的,会锯、会刨、会焊,自己做内框做外框,刷柒等等。其实,油画就是一个手艺活,你要什么动手的事都干不来,你油画也画不好。
在玩之余,就是自己涂涂画画,并无行家指导。我画的人物贴在房间墙上,我的母亲会大加赞扬,她会在邻居面前炫耀说,我家孩子画得如何如何的好,比如,画的人物眼睛不管你在什么角度看他都会看着你、画得象真的一样等等,她经常用手在眼睛前做筒状虚着一只眼扫描我的画,边看边夸奖,于是我会感到很有成就,下一张就想画的更好。我有个中学同学钱新,现在书法搞的蛮有名气的,上次同学聚会他说他小时候他的母亲在邻居前夸他的孩子字写的如何如何好,明明他得了一个区一级的书法奖,他母亲会说得了一个市级奖,小孩就会想,我再努力一下会得到市一级奖的,这里是一个家长教育方法的事,在孩子的成长期要鼓励性教育。
我经常自嘲我们这一代人没文化,正儿八经的只上了三年的小学,文革的整个过程我们清清楚楚,学校不上课,游老师的街,把小学女校长的头发剪了等等。不上学的日子是快乐的,爬玄武湖城墙,爬树粘知了摔下来跌断锁骨,下河游泳差点淹死,反正就是个野孩子。上初中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三年的初中学了什么基本没印象了,只记得经常从课堂上被叫出去出学校的黑板报,看见同学老老实实坐在教室上课,我不用上还颇为得意。但现在恶果已显现出来,什么小数点、方程式一概不会,买菜随便摊主开价算不过来;竟然好多汉字都不认识,上课点名往往惹得全班学生哄堂大笑;写个文章,用家乡话来讲,真是费老鼻子劲了。一转眼初中毕业了,我们这一届学生还没有高中读,毕业后全部分配工作。人一辈子的道路会有一个或数个分岔口,或者是机遇吧,抓住就抓住了,失去后会悔恨多年。我记得在我初中快毕业时,市文化部门来招工考试,就是去剧团、电影院、美术公司等去做美工,在当时的南京市十三中我的绘画水平还是拔尖的,学校便推荐我考一下。而当时我的姐姐、哥哥还在农村插队,家中经济十分困难,家中我排行老三,父亲以为还要继续供我上学,就不同意参加考试。我当时十六岁,直到二十四岁上大学,这个决定使我在工厂做了整整八年的机床操作工,每每当我去看离我工厂附近的美术公司的同学时,对他们能从事美术工作充满了难以言表的羡慕。但因为还是有点手艺的,在工厂期间不停的被抽出去搞宣传,所以,真正干我的铣床活也没多少时间,我能徒手写一米以上的美术字,也就是这段时间练出来的。
1974年左右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开始了正规的学画过程,并且订下学习计划,使一切可以使用的时间都来用于绘画。学画的地方主要在南京市工人文化宫和玄武区文化馆和画画的伙伴家,画些素描、速写、色彩,人物、静物、风景、创作都搞,可以算非常的勤奋吧。我会在早晨6:30分上早班之前骑着自行车画完一张小幅的水粉风景写生,下班之后会去画画的朋友家画素描人像。当时不知道画画还能考大学,因为那时大学是不招生的,只是喜欢、只是痴迷。画着画着,身边喜欢画画的朋友越来越多,画的好的就是大家崇拜的对象。因为年青,不知什么叫累,浑身充满了劲,我记得在快要考南艺的一段时间,我们去汽车站、火车站候车室画人物速写,给工作人员赶来赶去的还画到凌晨3点,回家睡一会去工厂上班。我经常对学生讲,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现在的学画学生,对绘画充满这种热情的好像不多了。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那年只有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招生,我没报名,一心一意要考一直向往的南京艺术学院。那时考大学真不容易,考的人太多而招的人太少,大学里教师比学生多是正常现象。那年采取的是初试加复试形式,即考生在所属区县初试后再去南艺复试,好像每个区县复试名额也就几个,不会超过十个。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考试的时候,因为油画只招十个人我没敢报,我报了招生人数稍多的工艺绘画专业,这个专业要考图案,在临时抱佛脚画了几张图案后就去考试,考完后自认非常差不想交考卷,带着考卷走出教室后想想又交了,如果当时没交的话现在就是另外一个活法了。1978年到1982年在南艺上学的四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四年,西方思想、现代美学、现代绘画对中国的冲击如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说实话作为学生,我的思想是混乱的,学画时追求的目标变的模糊了,方向没有了,只有到书本里去找。于是,我从黑格尔的古典美学看起,什么佛洛依德的潜意识论、苏珊朗格的符号论、克罗奇的直觉论等等,还有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似懂非懂的看了许多,渐渐地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文化馆,赶上了1985年的美术新潮,还和朋友们在南京策划组织了几次现代艺术展,如《南京人画展》、《江苏现代水彩水粉画展》等。那时的美术界非常热闹,各种西方艺术的观点一下都进来了,油画上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苏派绘画失宠了,写实的绘画变的不入时了,非具象的艺术展一次次的在美术界引起骚动。“不是画什么,而是怎么画”是八十年代的口号,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们都在纠结什么才是艺术。就我来说,我尝试过印象派、表现派、抽象派以及古典主义等各种绘画形式,想吸取一些积极的因素来形成了我的绘画风格,但是我发现自己的路不大容易找到。我佩服那些很早就找到自己绘画方向的人,在绘画的路上,我是东倒西歪、左顾右盼走到今天的。绘画是内心的需要,硬要变,变不了,硬要新,新不了。如赵无极所言,艺术不是变戏法,不能今天画这个风格明天又画那个风格,基本的观察方法改变后,觉得自己这样画不够了,内心提出了需要,就会创出新路子。
说说我对绘画的看法吧,好歹也画了那么多年的画了,绘画是一种思维活动,必须有观念的支撑,必需有知识的修养,我不赞成知识多了反而对画画有害,把自己的活干好就行的匠人式观点,画画的人不能只埋头拉车而不抬头看路,只纠结于模仿的技巧而不思考艺术的目的。一个人的绘画进程如一部美术史,从初始阶段到高级阶段,其中有模仿时期、观察修悟时期与创造时期。我们看西方美术的发展史,便会得出这样一条线索:十三、十四世纪之前,西方画家们再现自然的能力显然不够成熟,十五、十六世纪,画家们已能很好地掌握绘画技巧,已具备了完整的造型能力,到十七世纪之后,西方画家的造型表现技巧娴熟完美,从二十世纪初开始,西方绘画已经进入了我们所界定的“现代艺术”范畴,绘画技巧已降到次要地位,取而代之的是绘画的形式。画什么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怎么画。西方科学技术的发展促进了社会文明的进步,思想界各种学说的兴起,给已被照相术搞得不知所措的画家们注入了新的兴奋剂。以莫奈为代表的印象派虽然还在摹仿自然,但它已经逐渐抛弃了自然的外表,而有目的的去深究自然的内核;塞尚、凡高、高更则逐渐走出印象派的趣味,更多地去表达他们对客观世界的主观看法。我们可以从后来兴起的野兽派、立体主义、抽象主义、行动画派等众多繁杂的艺术现象中清楚的看到这样一根主线,即客观世界已不再是画家们关心的主题,他们关注的是自己主观的内心情感。从模仿自然到主观表现是西方美术发展的一个方向,从模仿到创造也应是艺术家个体的发展道路。油画这个材料确实具有像照片一样模仿现实的功能,而今天我们恰恰要回避这个功能,看到画的像照片的油画我就感到呕心,问题是往往一些油画想模仿而没模仿像。写实的油画在科学至上的西方之所以达到顶峰是它具有最好的对现实的模仿功能,是古代欧洲社会对图像的一种需求,所以当更好、更便捷、更经济的摄影术出现后,写实绘画的形式很快走向没落,代之而起的是更注重绘画本身研究的新的现代艺术样式。中国绘画理论贬低模仿和单纯的形似,苏轼说“论画以形似,近与儿童邻”,认为评论画的好不好,以形似为标准,这样的见识跟小孩子差不多。所以,我受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的观点,绘画不仅仅是描绘眼睛所看到的现实,更是要表现你思维所过滤过的现实或建立有别于客观现实的个人图式。
绘画是我的需要,绘画是一辈子的事情,绘画是自己和自己较劲,绘画是自我体系的完善,绘画与他人无关。总之,绘画是小农经济,自己种好自己的自留地,象吃什么穿什么一样,绘画是我的生活方式,画家说什么和怎么说都不重要,画才重要,绘画与生命同在。
(原文发表于2017年4月19日 东方文化周刊 第16期 总第9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