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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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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平房区的居民大多数是同一国营大厂的职工,房子也是“厂助自建”的,就是工厂给提供建筑材料,由职工自己动手建房。因此,居委会也叫自建居民委员会。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家前院,准确地说是前两趟房的一个二间房的院子,就从来没住过人。当我学会“藏猫猫”玩的时候,大人们就叮嘱我们千万不要藏到那个院子里,更不能藏到那两间房子里,因为那是“鬼屋”。原来,这两间房也曾先后住过两户人家,谁知道都是住了一年左右,要么生病,要么出车祸,都先后死了两、三口人。第二户人家搬走后,再也没人敢住这两间房了。房子空起来后,四邻五舍纷纷传说,深更半夜常常能听到奇怪的动静,有的还看见过“鬼火”乱飞……反正是传得阴森恐怖,怪吓人的,久而久之,这被大家称为“鬼屋”了。
大概是我上小学的前一年,工厂忽然派人把那两间“鬼屋”整修一新,小院也弄得平平整整,还围起了木栅栏,装了个小木门。人们纷纷猜测,不知哪个胆子大、不怕死的要搬来了。果然,没过几天,搬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这个老头长得瘦瘦的,个子也不高,背还有些驼,不过总是笑呵呵的,带着一脸的慈祥,让人觉得特别亲近。他当年也就是40多岁,可是总喜欢让别人叫他“老李头”,他说这个称呼已经被别人叫了十多年了,听惯了,叫别的,还听不惯了。因此,我们这个平房区,无论大人、小孩都叫他“老李头”。这个老李头参加过抗联,进过“四野”,当过志愿军,是个老革命了。后来,带着一身的伤病从部队转业后,在厂里当食堂管理员。可是,干了一年,身体实在熬不住,就提前病退了。他无亲无故,过去就在工厂单身宿舍住。病休后,也不知从哪听说我们这有个“鬼屋”一直闲着,就向工厂领导要求到“鬼屋”来住,说是住平房有个小院子,自己活动活动也方便,跟邻居们还能常来常往的,心里也畅快,工厂领导就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谁知道,自从老李头住进了“鬼屋”,不但驱走了“鬼气”,还改变了我和小伙伴们的生活。
我和我的小伙伴“二楞子”、“小耳朵”都是同一年出生的。我的生日最大,在家里也是排行老大,他们就叫我“老大”;“二楞子”比我小一个月,在家里也是排行老二,从小就有点儿“楞头青”,外号就叫“二楞子”;“小耳朵”是因为脸长得宽,耳朵显得小,在家又是“老疙瘩”,生日也最小,我们就给他起了这个雅号。我们仨住在同一趟房,从小就在一起玩。什么弹玻璃球、藏猫猫、溜冰车等等,总是形影不离,就连玩“骑马打架”,我们仨人也是一副架,而且在我们这一片儿,从未碰到过对手。可以说,当时我们仨是这一片儿出了名的“淘小子”。可是,就连我们仨也没敢进过“鬼屋”。老李头一个人就敢住在“鬼屋”里,而且从此再也不闹鬼了,真让我们佩服不已。大人们都说,老李头经过枪林弹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都怕他,让他把鬼压住了。这更加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就常常跑到老李头家的院门外去看他。老李头每当看到我们,总是笑呵呵地把我们叫进院子里。然后,从屋子里拿出小板凳,让我们围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讲故事。杨靖宇、赵一曼、董存瑞、黄继光……,这些英雄的名字,我们都是第一次从他讲的故事里知道的。后来,跟老李头混熟了。我们就央求他讲讲自己的战斗故事,他总是说,我当的是炊事兵,就是坐饭的,虽然也打死过日本鬼子,蒋匪军和美国大兵,但和那些英雄比起来,就没啥好讲的了。其实,听大人们说,他在部队立过好几次功。有一年的大年三十,爸爸妈妈让我给老李头送饺子,我亲眼见他把立功证书和奖章摆了一炕头,还在一件一件地看那!
老李头不但会讲战斗故事,还会讲神话故事。讲起《封神演义》、《西游记》常常让我们听得入了迷,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忘了,常常是爸爸或妈妈找来,才把我们叫回去。后来,老李头又教会了我们下象棋、打扑克,我们不但会“跑”着玩,也会“坐”着玩了。现在想起来,老李头就是我们学龄前的启蒙老师,要是没有老李头,我们仨上学后肯定坐不住板凳,保准都是“淘气包子”。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正赶上市电台播送木板书“杨家将”。我们这几家都没有收音机,老李头家里倒是有个日本“电匣子”,听说是工厂领导特意发给他的。因此,每天放学后,吃上两口饭,我们就往老李头家跑,围着“电匣子”听“杨家将”。上学后,老李头对我们要求也严格了,他准许我们听“杨家将”,但要求我们听完后,一定要当着他的面写好作业。因此,每当听完书,老李头就把饭桌搬过来,让我们写作业。我们都想接着听书,当然也就得乖乖地写作业了。老李头从小没上过学,在部队学了些文化,可是没学过拼音字母。刚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是拼音,写完作业后,老李头就让我们一个一个地读给他听,他也跟着念,还经常问我们怎么拼写。这样一来,我们上课时就注意听讲了,学得也更加认真扎实了。没想到现在上微机打字,当年学的拼音又用上了,这还真是多亏老李头的“提问式辅导法”。
大约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也都认识一些字了,不认识的也会查字典了,也就能看懂“小人书”了。这样一来,虽然我们还天天到老李头家写作业,可是写完作业,就往小人书摊上跑,花上一、二分钱,租上一、两本小人书看。老李头发现我们这个变化后,就请来了两个人,把他家北炕也趴了,打了三、四条长凳子,还打了一面墙的“小人书”架,几乎买来了当时能够买到的各种“小人书”,把“小人书”架摆得满满的,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老李头还告诉我们,通知四邻五舍的小朋友,凡是愿意看“小人书”的,都可以到他家免费来看。这下子,他家可就热闹了,那几条长登,几乎天天坐满了孩子们。我们三个小伙伴儿,也为老李头当起了兼职的“小人书”管理员。也就是在这个期间,我们看了好多好多的“小人书”,这使我们大大开了眼界,可以说受益终身。从那以后,老李头住的“鬼屋”也彻底摘了帽子,变成“老李头书屋”了。
可是,就在“老李头书屋”办了近一年,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回到家里吃完饭,照例又和“二楞子”、“小耳朵”一起去老李头家写作业。走到老李头家房后的胡同口,看见了一个“收破烂”的。那时候,我们住的平房区东南边三、四里处,就是一个老兵营,俗称“东大营”,是当年日本鬼子住的地方。我们住的这个平房区也许是他们当年的靶场吧,经常能检到一些子弹壳、炮弹皮之类的东西。有时候,家里挖菜窖,还常常能挖出旧炮弹和手榴弹。那一天,那个收破烂的偏偏收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小炮弹。我们围着看了一会儿,我就张罗着赶快去老李头家。谁知道“二楞子”着了迷,说什么也不肯走,我只好带“小耳朵”先走了。到了老李头家院里,老李头张口就问:“‘二楞子’呢?”我把情况一说,老李头严肃地说了一句:“你们坐着别动!”说完,就急匆匆地往胡同口走。老李头是个老气管家炎,平时快走两步就喘不上气来,可是那天他走得飞快,简直是一溜小跑似的往胡同口奔。听了老李头的话,我和“小耳朵”老老实实地坐在院子里,一动也没敢动。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老李头喊了一声“快趴下”,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闷响……
原来,那个收破烂的,想把那个旧炮弹的铜芯拆下来,“二楞子”也想知道里边到底什么样,就蹲在一旁观看。老李头赶到时,正看到这个情景,就大喊一声把“二楞子”压在了身子底下。也就在此时,这个旧炮弹爆炸了,那个收破烂的当时就炸死了,老李头也被炸成了重伤。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他在昏迷中还喃喃地说着“二楞子、快趴下”,当大家告诉他“二楞子”已经脱险了,老李头就咽了气……
将近五十年的光景过去了。我们当年住的平房区,也在去年的棚户区改造中,变成了一排排的高楼。“二楞子”一家是最后搬离平房区的。前几天,他打来了电话,约我和“小耳朵”到他家的新房“燎锅底”。我们老哥仨凑到一起,酒过三巡后,“二楞子”把儿子、儿媳妇叫过来,让他俩分别敬我和“小耳朵”三杯酒。趁这个时候,他从衣柜里拿出个小紫木箱子放到桌子上,把箱子打开,里边是用红布包着的弹片,弹片上还有斑斑血迹。“二楞子”用颤抖的手指着弹片对儿子、儿媳妇说:“咱家搬入新房了,你们也成家立业了。今天,我当着你们叔叔伯伯的面,把这块弹片传给你们。这上面有你们李爷爷的血,你爸爸的命就是李爷爷用命换来的,咱家世世代代都不能忘呀!”说完,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我看了看“二楞子”的儿子、儿媳妇,又瞅了瞅“小耳朵”,此时此刻,我们和“二楞子”的心情是一样的。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老李头,我们世世代代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