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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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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娘胎里挤出来的那年月,正好赶上反右派运动,接踵而至的是人民公社、三年大饥荒、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那些年,给我印象最深的不仅是饥饿和贫穷,还有令人惊心动魄的批斗、魂飞魄散的公判枪毙人。其中,每次挨斗的右派和历史反革命分子(历反),大多数都识文断字,有的甚至很有学问,在那文化荒漠的混沌年代,引人注目。
这些右派和历反的帽子,是如何被扣上去的,他们当年经历了什么,摘帽后又如何对待这段历史?本文试图以自己熟悉了解的相关人物,为那些事儿说些什么。
一.读过抗日军政大学的姚老师
毕业分配到乡村学校后不久,学校调来一位快退休的老教师,并且安排至和我同一宿舍。姚老师文字功底还可以,但说话抖抖呵呵,不会烧饭做家务。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初步了解认识了他的历史。
姚老师经常拿出一张泛黄的毕业合影告诉我,他在哪个位置,还有谁谁谁,我也搞不清他说的那些人,只记得有“抗日军政大学第某期”字样。
新中国成立后,姚老师从教。57年时被劝导,老革命要带头向党提意见,一开始其不愿意说,后经不起领导的磨缠,就轻描淡写的,提了几条关于学校管理方面的意见。
划为右派,开除工作,监督劳动!接着离异,儿女归娘。
由于其不会务农做家务,只有一把尚可的力气,姚老师在农村与一寡妇结合,未生育后代,没有工资,凭苦力拿点工分。
后来平反摘帽,补发工资,恢复工作,这到好了姚老师的后续一家人。但我和姚老师相处两年,从未见过其儿女来人来信,也基本不提他的儿女。姚老师的儿女比我大几岁,划右后的日子,一定是另一片心酸的故事。
“我是知道延安整风的,好糊涂呀!”“我不是右派,是革命派”,姚老师在我面前几次捶头流泪。
开除工作,这在处理右派六种类型中,是比较严重的。
二.差点儿成了遗腹子
前些年,认识了一位和我同龄的小区保安俞师傅,此人身材中上,眉清目秀,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十分健谈,毫无保留。他告诉了我其家庭的悲惨世界。
俞师傅的父母亲,都生于扬州的大户人家,新中国成立后来南京农村教书,其父亲教中学,母亲教小学,共生育三个儿子,一家子生活在某名镇,日子过得蛮好。
57年搞阴谋阳谋,俞老师被划右派,保留工作监督改造。后不服,和领导吵了一架,摔了一个搪瓷茶缸。这还了得?加一个现反,判无期,发配新疆!
俞老师坐牢时,俞师傅还未出世,这家子后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三年饥荒时,俞师傅的两个哥哥又相继饿死,只剩下孤儿寡母。
平反后,俞师傅按约去火车站接人,等了好长时间,找不到其父,正准备离开时,发现地上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带着几个烂得不像样的包包,俞师傅特意的看了一眼,觉得应该是他的爸爸!俞老师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差一点成了遗腹子!
平反摘帽,补偿工资,回原单位,县城范围,除了公检法,其他单位任你儿子挑!俞师傅说自己文化浅,就到教育局后勤打杂吧,“不行!俞家后代不得从教,也不沾教!”,俞老师暴跳如雷。俞师傅只得去了当时最红火的纺织厂。
几年后,俞老师夫妇相继离世。纺织厂倒闭,俞师傅下岗。
俞师傅只生了一个弱智女儿,这来自扬州大户的一大家子,只落得如此结局。
我曾经托关系,查阅俞老师的相关档案,在档案局居然查不到相关人员的具体档案。
三.一根筋
57年给知识分子划右派后的组织处理阶段,许多右派都到了农村教书,不得留在县城,跨省跨市地遣散安排,所以我们苏南地区,来了不少上海浙江名牌大学毕业的右派。
77年恢复高考前,那些身处偏远的右派历反,成了香饽饽,后来都安排到了教师进修学校。由于多年的压抑和价值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些有本事的老师,真的是鞠躬尽瘁。
80年代初参加高师函授,我们专业数学的几个老教师,都是右派出生,其数学功底,叫你不得不佩服。
郑老师的专业是物理,由于没开设物理班,就安排其教《高等代数》,这玩意儿的计算倒是不难,其理论证明令人胆颤,郑老师教高代,居然也能得心应手,可见其功底非同一般,有时还冒出几句俄语,更是令人肃然起敬。
郑老师教我们时已经50多岁,居然没结过婚,单身一人,不善交流,烟酒茶一样不沾,不用心穿着,没什么其他爱好,家里都是些理工科的书。郑老师上课从来不面对学生,总是对着黑板叽叽喳喳,当他听到下面有学生说闲话时,会背对着学生发火训斥。
据了解,郑老师出生在浙江一大户人家,在解放前参加学生运动,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解放前夕,其家人要带他赴美,被其拒绝,57年反右时,被打成右派。
80年代,其家人终于联系上了郑老师,其姐姐还再次要求他赴美,还寄来一台彩色电视机,遭拒绝和退回电视机,他还拒绝了家人来华看望。
退休后的郑老师,依然独身,最终悄然离世,同事们给他做出了一根筋的评价,而我却想起了胡适那自杀的小儿子胡思杜。
四.军校教师也当上了右派
梁老师,不高不矮,长得很帅,一副金丝眼镜架在完美矩形的脸上,非常得体。
梁老师原是某军校的数学教师,带上右派帽子后到了一所远离县城的公社中学。
作为高等数学老师,梁老师的功底也非同一般,20多年不摸高数,居然也能用一根粉笔一张嘴,把高数理论证明讲的那么透彻,50几岁的居然能连续两小时上课,了不得。
梁老师,喜欢抽烟喝茶,乐观健谈,但一直回避其右派问题。后来,我从知情人处获悉,梁老师是因为成分高,在军校教师群体里太高调,被凑数带上帽子的。
其摘帽后,居然通过关系,弄到了离休干部待遇,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梁老师真的是错划了右派,可能是一左派。
五.拒绝在摘帽通知上签字(也是江淳的初中老师)
冒老师,身材高大,方面大耳,气质非凡,英俊潇洒,没有架子,非常健谈。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帮学生跟着他,听他讲故事讲历史。
冒老师教我读高一时,恰逢小平复出抓教育科技(“四人帮”称之为复辟回潮),每次上课都能提前站在校门口和学生聊上几句。他上课只除了一本书,什么都不带,而那本书始终扔在桌子上,没有打开。冒老师讲鲁迅,讲儒林外史,分析的非常细致,简直神似,在我的印象中,上冒老师的课,你再辛苦也睡不着。
在上海读大一时,冒老师就参加了进步学生团体,后奔赴解放区,随着部队做文化教官,专门给军官扫盲,是名副其实的过江干部。
新中国成立后,安排在镇江某师范学院教书。由于其“过江干部”的身份和其性格,冒老师在提意见阶段,提出了外行领导内行,政工干部不要干涉教学业务等意见(那时,大学里的主要领导都是从部队转业的军官),这比其他绝大多数右派提的意见,高出了几个层次。
结果可想而知,冒老师被划右派,而且还是中右,再上一台阶,就是极右。要不是过江干部的身份,可能也到了夹边沟。
带上帽子的冒老师,57年并没有被下放,而是到了镇江一所高中,文革中也没有遭受激烈批斗。到了70年,才被以下放干部的身份,离开镇江,全家下放到了我们公社。
冒老师有一儿两女,全家都不会务农,好在冒老师的人缘关系好,下放后不久就被安排到了公社中学,再由于一帮学生总喜欢围着冒老师转,又被调到生产大队一级的七年制学校。
高中毕业40周年聚会前夕,我们十个同学特地去江苏某大学教授公寓看望冒老师,除了走路慢一点,中气降了一点,觉得他还是那样健谈。
席间,我看冒老精神状态不错,就拐弯抹角地抛出了他的右派问题。不曾想到,冒老师却异常兴奋,表扬我提出问题,并且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
有关部门将冒老师全家调回镇江后,由原师范学院的领导开会宣布: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宣布平反,补发下放期间的工资,恢复教师身份。
在冒老师发言时,谁曾料到,冒老师却在大会上公然拒绝摘帽平反:我本来就是右派,现在还是右派,是极右,划我右派没错,不存在摘帽,不需要平反!随后,冒老师拒绝在回执上签字,后来得知领导们帮他代签了交差。
有关部门在冒老师退休时,还是给了个离休干部待遇。
我问他如何看待未来,冒老师只说了一句:此路不通!
我们似懂非懂。
作者:自由西贝(教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