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疫情异常凶猛，各地精神高度紧绷。（作者：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建伟）

    紧绷的结果，不少地方出台了严格甚至过于严格的防疫措施。

    有限制自由出入住宅小区者，有禁止在外行走不戴口罩者，有拒绝三五成群打麻将或聊天者，有执着体温枪把住关隘逢人测温者，异地皆然，无足为怪。

    这些措施，对于防止疫情蔓延，确实能够起到很好的阻断作用。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反应，与钟南山院士宣布新型冠状病毒人传人之前人们毫不在意的状况恰成对比，那时各地人群辐辏，熙来攘往，每日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热闹非凡，如今仿佛一夜就变成了闹市荒凉、万户萧疏的景象。

    随着疫情爆发，精神紧张的人越发精神紧张，一些极端的办法也出现了：有人因没戴口罩在小区内跑步而被隆重抓捕，有人因闯关（出小区）而在自己家里被戴上手铐押走；有人在街上没戴口罩被几个执法者摁倒在地；有人要步行去海边，虽然戴着口罩，“武装到牙齿”，还是被拦住，拖拽回来，狼狈不堪；有人在山间行走，被路过的执法车辆喝止步、斥责；有的一家三口在自家打牌，被抓，牌桌被铁锤砸烂……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情景，都记录在视频传到网上，大多为执法者传播到网上，大概的意思是以儆效尤，增强执法的威严。

    每看到这样的画面，我都为之惊悚不已。

    我在想，如此一来，一场瘟疫下来，我们会不会大量增加社会的敌意，隐伏下许多社会风险，未来成为长治久安的隐患，破坏了和谐社会的理想。

    这种执法，有的确属正当，有的却理性欠奉，有过度执法之嫌。

    在我看来，好多冲突都可以用劝服的手段化解，不但消弭对方的不解、不满，还能彰显执法者的文明素质。比如，对于没戴口罩的，如果递上一只口罩，并善意提醒对方注意安全，就可以避免社会矛盾激化，让我们的社会更美好一些吧。

    我们有没有更加温和、符合人性、有智慧的执法办法，而不是简单粗暴？

    我想，执法者能够对个人自由权利多几分敬畏，也许会采取更为温和而有效的方式来执法。在个人权利当中，人身自由是仅次于生命、健康的权利。这是居止行动的自由，是宪法性的权利，对它的限制、剥夺，需要依据严格的条件和程序去做，要有合法的授权和合法、合理的根据。

    诚然，强传染病固然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合适的理由，但是在什么范围限制人身自由、谁可以限制人身自由、限制人身自由到什么程度，不能不进行严肃的考量。

    执法的时候，也不能不考虑比例原则，当一些人仅因为没戴口罩，顶撞几句，或者坚持要出门（购物或者看海），就要像罪犯一样被戴上手铐，押入警署，作为国家的客人强制关押起来。是不是符合比例原则？

    特别是，当那些对于疫情爆发负有责任的官员、专家还在法外逍遥的时候，对于这些底层民众，真的有必要像犯了滔天大罪一样对待？

    我的一点杞天之忧是：

    一场瘟疫，不仅考验着我们的社会组织能力，也考验着国民素质，考验着国家和社会治理水平，特别是，考验着依法治国的口号是否成为现实，考验着人权意识。

    如果过度执法，制造了太多的敌人，给社会造成一次又一次不良观感，刺激社会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乃至影响这个国家的国际形象。那些挣扎泥涂的被捕者失掉的尊严，也一定是国家会失掉的尊严。

    这些，是不是伴同疫情的又一场人祸，随疫情发生的次生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