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栏目停服公告
因网站改版更新,从9月1日零时起美国中文网将不再保留博客栏目,请各位博主自行做好备份,由此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同时欢迎 广大网友入驻新平台!
美国中文网
2024.8.8
热度 3||
近日笔者到香港现场观察示威游行,同街头抗议者交谈,以体会他们的心态、了解他们的诉求。总的感觉是香港社会在照常运作。在外面从新闻报道中得到的印象,是整个香港都闹翻天了,其实不然。
这是个典型的中产阶层社会,对大多数人来说,挣钱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特区还是中央政府都没有必要过度反应,把事情搞得更糟,因为香港的问题是深层次的,只有长期努力才能缓解。
自建埠以来,香港和中国大陆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上世纪20年代省港大罢工时,香港人民的气脉还同大陆相通,1949年之后就基本是两个天地了,理解上的鸿沟很深。但两地的宿命是殊路同归,终归要合二为一。
但月有阴晴圆缺,时代变了,去年毗邻的深圳的经济总量已经超过香港。但这种优越感还在,并且成了是现今港人挫折感和戾气的一个重要根源。换言之,中国大陆崛起后,港人的心态还没有调节过来,就像美国的心态没有调节过来一样。
心态调节的最大的障碍是价值观的冲突。大陆同香港、台湾、美国、西方国家甚至日本、韩国和许多比较发达的第三世界国家之间都有这个问题。我同抗议青年交谈得出的一个鲜明的印象是,他们对中国大陆不但毫无认同感,而且充满了抗拒;对香港的殖民地历史毫无耻辱感,反而充满了骄傲。
晚上在立法局前面的抗议人群中,有人赫然打着米字旗和星条旗;在维多利亚港湾隔阻带的花岗岩上,有这么个涂鸦:“美军来了我带路!”这种卖国贼的言行以及港独主张,很容易激怒14亿中国人,使中央政府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甚至中断“一国两制”。
大陆有许多人简单地认为,香港出事的原因一是没有及时清算“殖民心态”、进行爱国教育;二是西方国家又在搞颜色革命。这是误诊。虽然这些激进的年轻人并不见得能代表全体港人,但他们行为中流露出来的“怕”字和对前途的悲观却相当普遍,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先谈谈这个“怕”字。这次抗议运动在香港被称为“反送中”,就是这个“怕”字的集中体现,而“怕”字背后蕴含的是激烈的价值观的冲突。由于价值观不同,许多港人对中国大陆的崛起感觉的不是自豪而是失落。
在他们看来,对比“暴发户”的大陆人,香港人的文化水平、价值观念、社会制度和个人修养都高许多。大陆的逼近是对香港的生活方式的威胁,他们害怕大陆的影响会逐渐剥夺香港人享有的权利,而且越来越把特区政府看作北京的代理。
我追问抗议者这次为什么闹得这么凶?他们主要提出两点,一是警察暴力;二是特区政府面对这么广大的诉求,竟然无动于衷,这让他们感到不可理解和气愤。同警察发生肢体冲突的主要是青年学生,他们显然吃了亏,仇警也很自然。但这种仇恨随着时间会慢慢缓解,尤其是当他们认识到,对比美国警察,港警是相当温和的。值得长期忧虑的是对港府的不信任。
香港百姓缺乏有效的表达渠道,公共政策又为精英集团把持;反对派则是典型的西方模式,追求的是殖民当局都拒绝给与的民主选举,选择了一条与大陆对抗、挟洋自重的道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百姓唯一能指靠来维护自己切身利益的,就是香港的法治传统。一旦法治受到威胁(比如这次修例),他们的反应就会非常强烈;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一点大陆没能很好理解,他们往往简单地将这次事件归结为,外国和本港“别有用心者”的“颜色革命”阴谋。
再谈谈悲观绝望。在中环爱丁堡广场的中学生集会的布景台上,黑底白字口号是“没有未来,何必上课?”尽管那天宣称的是罢课日,但参加者大都身着校服,有许多似乎是下午3时放学后,从各区汇聚而来。年纪这么小就面临对未来的质疑,这可悲但更可怕。
《南华早报》对这次抗议有一个专题报道,他们采访了许多参与这次运动的大学在校生或毕业生,他们大多数都仍与父母同住,对他们来说,买房的中产梦可望不可及;他们在香港没有前途,在大陆又没有竞争力。
我的观察是,参与者与冲在最前线的都是年轻人,有的甚至是小孩,而组织指挥者,包括在路上打旗指路的主要是成年人。对于青年学生,“逃犯条例”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所以这次运动在实质上是中产阶级造反;无可失的年轻人冲在最前面,背后却是一大批艰难挣扎的中产家庭。他们的困境和诉求不是香港独有,是发达国家中产阶级的共同命运,这是个世界级的问题,中国迟早也会面对的。
香港面临的道路问题是:在自由主义理念下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还有没有未来?在港独不现实的情况下,怎么才能与大陆主流兼容?北京面临的选择是:回归50年届满后,是不是要同化香港?在港人激烈反抗下,一国两制是否要永远保留下去?两股道上跑的车要并轨的话,国家民族认同问题怎么解决?
毫无疑问,有不少西方势力在香港挑事,搞颜色革命。这是他们遏制中国所需,但不是问题的要害。没有当地的因素,任何外来的“颜色革命”的企图都是不可能成功的。“颜色革命”的力量来源于价值理念。香港社会撕裂的危险,是政府和精英集团逐步投向大陆体制,而整个社会仍信奉自由主义。
怎样处理好同国际主流价值观的关系,是中国崛起道路上一个悬而未决的大问题。这次同香港的矛盾突出在前沿了,但后面还有整个西方和第三世界中的许多国家,更重要的是台湾,也包括中国年轻一代的价值观问题。想对他们都进行“思想改造”?这不过是唐吉诃德式的幻想罢了。
邓小平讲“一国两制,50年不变”,但他的下一句是“50年后就更没有必要变了”。很显然,他的意思是50年后大陆的经济水平赶上来了,也更加民主自由,人权得到更好的保障,法制水平更大的提高,总之同香港差别不大了,因而就没有必要变了。现在时间快过一半了,中国的经济水平大幅度提高,但其他方面则被认为进步不大,甚至还倒退。
这也许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最根本的试金石是,港人是否愿意接受大陆的价值观和社会制度?这次大规模的抗议示威就是回答。这不是一个克服“殖民心态”问题,而是牵涉到港人切身利益和香港有什么样前途的问题。
香港所处的地位决定了港府需要一个有创新能力的强势特首。他既不当北京的傀儡也不做资本主义的奴隶,而是真正为香港人民谋幸福,在夹缝中闯出一条即适合本港现实,又能与大陆政体兼容、与全球化接轨的道路来。而北京也必须赋予他足够的自主权,容许他以创新来破解香港的难题。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