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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淳：秋千

就这样荡着，亿万年不停地荡着，荡出了一串千古疑问。我们来自何处？我们去向何方？人类的一切活动似乎都是在解答这两个小小的问号。

在我的意象中，宇宙东南隅有一根苍老不朽的无始柱，西北隅立着一根无终柱。两柱上各有一把金锁，锁住了时间长河的源头，锁住了空间边缘的奥秘。时间悠长弯弯的金链将两把金锁永恒地连接在一起。宇宙这万古永新的秋千第一次摇荡时，苍天睁开了浑朦的双眼，条条星河如万树梨花初次盛开。

银河坐在金链上荡着千古悠悠的秋千。在飘忽不定的秋千上，荡出了亿万颗恒星、行星，荡出了水和生命的芽，荡出了心智，荡出了诗人和思想家。同时，亦荡出了短暂的欢乐与无边的痛苦，荡出了空茫与无限寂寥、惆怅……

几千年的追问谱写出一部宇宙史，几千年的追问吟成了一首抒情诗。一代代人类的先知试图打开那两把金锁，但都未能如愿。于是，有了宗教神话、有了诗、有了哲学和科学；于是，有了道和逻各斯……有了想象和创造。我曾担心：那两把金锁打开后，金链坠落。星星会重新聚合在一起吗？宇宙之城是否会坍塌？

我们的躯体同行星一样古老，我们的观念比恒星还陈旧；我们的思想每日都翻开新的一页；我们的脉搏随秋千跳动，我们的血液随星河流溢。生之锁不易打开，死之锁亦难触摸；死亡之舞只是下一幕生之序曲。

我常常想挣断时间金链，跃出宇宙的两极。去敲一敲无终柱上常新的金锁，摸一摸无始柱上永不磨损的金锁，听一听秋千荡出的雄浑悲壮的创生曲！我拼命地挣脱，却仍在它紧搂的臂弯里。

荡着，就这样荡着，秋千的一节金链上荡出了一个黑洞。它以巨大无比的质量与引力吞食着周边所有的物质能量，甚至连光——照亮黑暗的光也不能从它的魔口中逃逸。这是一个天然的寓言。人心的背后也有一个。它食欲强、肠胃大，一边写着“贪婪”，一边树着“独尊或专制”的破旗。它无情地吞噬着周围弱小的生命，对自然实行惟我独尊的专制。看看非洲千百万赤贫遍野的饥民，看看滚滚消失的绿洲，再参观一下我们的智慧造就的足以数次毁灭地球一切生灵的核武库吧。难道这是人类的宿命？人类已古老了，但人始终未能长大。

人们学会了残酷的竞争，却未掌握有效的合作；我们能把人送上太空揽月，却仍未拿到解决饥饿的金钥匙。上帝向最后的征服者说：拿去吧，你的战利品——一个没有生命的废墟！他得到了所有的权力与财产，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伙伴。他孤独、他痛哭，除上帝外，他已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了。不，还有一个隐蔽的对手，这便是从他的黑洞中跳出的贪欲，疯狗般地撕裂着他不能爱的心。这是以一个人的方式进行的人类最后的较量！

太阳熄灭前，我听到了子孙们在赤道旁嚎啕，他（她）们为独断专行的祖先的贪婪、自负痛悔。他（她）们痛悔不慎成为人类。那时秋千将继续荡着她千古悠悠的歌，她将同时荡出补天的男娲、补心女娲，重建生命的乐园！

——文章发表在《江宁报》副刊和《榕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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