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淳：濒临消逝的故乡

故乡对于游子，是一幅遥远的风景画，是离别时一步一回首翘望，是总也回不去的童年，故乡对于人生是一个绚丽的梦。自从15岁离开我的村庄，就再也不能融进她的呼吸里，我仿佛被家乡抛弃了，尽管我从北国早就回到了我出生的区县，但那个古老的村庄早已不再属于我。在充满乡愁的灵魂孤旅中，我总想一探故乡的究竟，弄清村庄的本来面目，那注定徒劳的。

西方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我已永远找不到消逝的故乡。家乡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进行大开发，如今已面目全非。各地一窝蜂地建立开发园区，毁掉了太多的农田，道路完全改变，恰似无法抵达的梦境。村子东面的南北向的宁杭高速与高铁把我的村庄一劈三半，在建设江宁大学城的征地拆迁中，我的村庄也被砍成两半，一半拆迁多年、一半留在仅有的土地上（上下村同名）。闹拆迁闹了十几年了，每一寸田地沟渠、每一幢房子、每一棵树被丈量了两次，半个村子宛若被悬在空中不能落地。最近，母亲告诉我年底前村子会被拆掉。我们整个大队（行政村）除了我的半个村子其他几年前就被拆迁掉，村里曾组织村民去高新园区讨说法，得到的答复是：你们村子不是早就拆掉了吗？这个奇葩说法令人捧腹，我算村里没有户口的文人一枚，必须记载村子最后的历史。我们行政村叫新华大队，全国同名的行政村有几十个，我们新华行政村很快将在地球上抹去。

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下，城里人有免费的住房和优先的工作岗位及各种社会福利，乡村人只能向土地刨饭吃。农民向往城里的生活毫不奇怪。政府为了建设重工业与军工，无偿从农民手里拿去很多粮食棉花，在我还没出生的1960年前后三年据说饿死约3600万人，远远超过现在的台湾人口。这个国家亏欠农民的太多了，多到永远无法偿还。打仗要提供兵员，修水利工程要无偿劳动，后来的经济大开发要提供土地（农村土地归生产大队集体所有，并非归国家所有），自媒体新闻时常报道强征强拆现象，开发商打死被拆迁的农民并不鲜见……农村土地公平买卖的法则被权贵利益集团公然践踏。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不能被开发商轻易掠夺。乡村拆迁是农民一生最后的一锤子买卖，不得不争，岂能让他人欺行霸市、草率了之？因为村子要拆迁很多户口在外地的村里人想迁回户口，但已被冻结。城里人向乡村返流，天地似乎翻转过来。

城市是怪异的群落，乡村才是自然的生活。城市阴冷诡异，乡村田园牧歌。盲目做大做强的城市将是未来生活的灾难，交通拥堵、事故频发、汽车尾气、黄赌毒与传销的集散地。没有泥土的柏油路失去了原生态的活力，每一次工业革命、信息革命人类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生活质量每况愈下。城市生活基本可用“污浊”二字概括，令人窒息。每次难得回母亲家里，我都要去田边地头散步摄影，接接地气。郁闷的灵魂又一次展开青春的情怀，一扫因城市生活而郁结的愁怨，足底与大地亲吻、童心与蓝天拥抱，婉如回到母亲的怀抱。

走的进的村庄，回不去的故乡。童年的乡村容颜已改、青春不在。我和南京同城的一位摄影师说：你偶尔拍到的蓝天白云不是我们儿时风景，雾霾时常眷顾太阳，沙尘时常光顾江南。我童年的乡村每一弯塘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而南京最近居然发现自来水抗生素超标。这是多么恐怖的事件？太多的污染事件被胎死腹中，芸芸众生并不知情。我们的环境已不堪负重、风雨飘摇。

面对巨大的污染，人们往乡下跑、往海南跑、往西藏跑、往海外跑，企图完成一次童话般的精神之旅。我们已经失去了蓝天碧水、田园净土，后代近乎无法藏身，于是权贵纷纷移民海外，留给穷人一个污浊的家园。GDP经济模式可谓罪大恶极，干部出数字、数字出干部，政绩至上几乎毁掉了五湖四海神州故园。

理论上是边开发边治理，实际上是边开发边污染，环境生态的污染已成我们生活的癌症，近乎无法治理。南京夫子庙的内秦淮你可以投入巨资治理，但地下水一旦被污染，你能开天辟地把暗河地流治理清澈？至少在技术上还不可能！环境治理最大的障碍是体制的弊病，是官本位与官商利益链无法斩断，一般工业污染只是停产整顿、罚款了事，被污染的地域并未得到治理。最可恶的是制造污染的人与管理环境者没有得到惩罚，倒莫须有地把环保志愿者与媒体人抓了起来。岂有此理？匪夷所思！厚黑学在官场屡试不爽，出了环境事故依然采取“锯箭法”与“砸锅法”。治标不治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面对巨大的生态灾难，试问：谁来对这个民族的未来负责？！

早在1962年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出版了她的传世大作《寂静的春天》，阐述了农药对人类环境的危害。描述了人类可能将面临一个没有鸟、蜜蜂和蝴蝶的世界。正是这本不寻常的书，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人们对野生动物的关注，唤起了人们的环境意识。从而促使联合国于1972年6月12日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了“人类环境大会”，并由各国签署了“人类环境宣言”，开始了环境保护事业。爱因斯坦说：如果没有蜜蜂人类只能存活四年，因为在人类所利用的1300多种植物当中，有1000多种需要蜜蜂授粉。

早在大陆改开大开发前，1943年美国的落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1952年英国伦敦的烟雾事件，1953~1956年日本水误事件，1986年4月26日苏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等等生态环境灾难的发生与治理，给我们提供了经验。我们本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章可循，可以避免边开发边污染，但事实是我们的环境几近堕入绝境，谁之过？！

1992年美国克林顿任上的副总统戈尔出版专著《濒临失衡的地球》，呼吁全世界关爱生态环境。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后代的子孙，我们迫切需要全人类共同关注人类生存的环境，并朝改善环境这一个方向去努力。否则，破坏地球、破坏环境，人类就是在自掘坟墓。

我们的很多城市几乎被垃圾山包围，乡村垃圾依然也无法突围。每建一个垃圾焚烧处理厂都会发生大规模群体抗议事件，谁愿意把垃圾处理厂建在自己的家门口呢？在日本武藏野市，垃圾处理中心就建在市政府办公楼附近，只是警告官员：爱人如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慎重而有效地处理城乡垃圾问题。

为了避免农药化肥对生物体的侵害，日本人发明了“生态农业”，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不进行耕作，大陆科技人员也有试验推广。但我们已经几乎变成一个没有信仰、急功近利、唯利是图的民族，好的生产生活方式很难推广，食品“互害”几乎成了常态，即如自己生产的毒草莓自己不吃，专门牟利坑人。日本是亚洲最好的学生，关于污染治理最便捷的途径就是学习日本！

走的进的村庄，回不去的故乡。童年的乡村容颜已改、青春不在。每个乡村都在沦陷，每条河流都在发臭、每个童年不复存在。——富人都移民海外后，大陆穷人怎么活？

我愿故园家乡依然是净土上盛开的带露的油菜花……一个有鸟、蜜蜂和蝴蝶的清澈家园。有梦在，当自强！

2017年8月28日星期一凌晨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