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胡林翼：被尘封在记忆里的湖湘英魂

    小时候，总是想着到离自家几里远的外婆家里去，这不光是因为外婆总要弄点好吃的来哄我们外，还免去了在家放牛、拾粪等劳务，更重要的是外婆家住的房子很气派，我还依稀记得，外婆家屋内用雕着花格的门窗隔成几个房间，比我们家里宽敞多了，房里的家具，比如桌椅、床铺和柜子都雕着很好看的图案，屋外的台阶和门框都是石头做的，地上铺的全是青砖。这些都让我们感到很新奇。

    这时候，外婆通常会小声地对我们说，这房子尽管是土改分的，但其实本来就是他们族上的房子。他们族上当年是出过大官的，大官的名字叫做胡林翼，是个读书种子，被皇帝点过探花的。后来当官，杀长毛立过大功，最后被皇上封为太子少保，并且御赐他一座忠臣庙。外婆家住的房子就是这座忠臣庙的庙产。

    外婆还告诉我们，外公胡永生的先祖也是放过江西盐道的，后来破落，到外公这一代，家境已是贫寒，纯靠族上的义仓周济，日子也过得不错。族上还有一个义学，是免费授徒的，胡姓子弟入学，每年还由族上的义仓奖给几担稻谷。我的舅父胡有能就是在义学读书，一直到解放的。就因为这样，很多胡家原来的奴才请求加入胡氏宗族，同姓的改支，异姓的改姓，族上把这些人统称为巴脚胡，他们虽然也可以享受胡氏的族人待遇，但是在同龄的正宗胡氏族人面前，都必须自降一派，称自己为晚辈。胡氏宗族如此牛气，当然离不开出了胡林翼这位大官。

    从这时起，虽然我不知道胡林翼到底是什么大官，但从外婆颇为自得的神气揣测，胡林翼肯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回家之后，向娘说起外婆的话，娘却说外婆的话千万不能相信。虽然外祖一家与胡林翼同宗，但已经过了几代。如今人家是官僚地主，外祖是真正的贫农，两家挂不上钩的。当时我们虽然不理解娘为何断然否认外祖一家与胡林翼的关系，但娘既然说胡林翼是地主，那胡林翼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因此也就觉得外婆有些好坏不分，从此就把外婆的话搁起，不再提胡林翼的话题。

     稍大一点，看到益阳县七中的学生到邻村的学校集会，愤怒批判胡林翼，说他是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刽子手，我这才知道娘要否认外祖一家与胡林翼有关系的原因。

    读初中的时候，我们的学校刚好设在胡林翼的故居宫保第，但这里除了还有十几间用青砖砌的房子之外，已经没有了地主庄园的影子，房子旁边只有一些用三合土做的围墙，还断断续续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在追忆昔日的繁华。这时已经没有任何人提起胡林翼与宫保第的渊源。我们只是知道，我们就读的学校过去是一个大地主的庄园。此时此刻，胡林翼的英魂随同他的事迹，一起被人们尘封在记忆里，没有人提起。

    改革开放之后，娘向我们提到过胡林翼，也不再隐讳外祖一家与胡林翼的渊源，还给我们说了一些胡林翼的轶事，但是因为忙于俗务，我们只是把它作为饭后谈资，没有深入研究。在我们的心中，虽然并不认为胡林翼是一个好人，但是也不觉得他杀长毛就是天大的错误。鉴于外祖的关系，我们觉得胡林翼应该肯定的地方很多，不能简单地界定胡林翼这个当时名声远大于曾国藩的有争议的历史人物。这不仅仅是关乎胡氏一族荣辱的问题，更是史学研究应该实事求是的问题。

    最近几年，有关胡林翼的话题多了起来，而且褒奖的偏多，这是一个很好的变化。我只想说，从我听到的有关胡林翼的故事中，作为湘军悍将的胡林翼，的确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物，或者可以说，他是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封建官僚。

    在胡林翼的湖北巡抚任上，有一次他去安庆和曾国藩会面，返回武昌时，路过长江，正好看见湘军水师鼓着风帆，乘风破浪，浩浩荡荡逆流而上。胡林翼很高兴，他感到非常雄壮。这时，江面上突然开来一艘英国的火轮船，也是逆流。火轮船迅速超越了湘军水师，激起的波浪，把湘军水师的一条船给掀翻了，有人落水，旁边船上的士兵纷纷跳下去救人。胡林翼当时一个跟头从马上摔下来，周围人把他弄醒，问胡大人怎么了?胡林翼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天要变了”。

    当时跟胡林翼同时看见火轮船的人很多，但他们觉得只是个稀罕物，没有人觉得天要变。但胡林翼不同，他第一次看见人类获得了异己的力量，这条船没有风帆，没有桨橹，它是个怪物，吐着黑烟，嘟嘟嘟嘟，就开上来了，速度还非常快。胡林翼感觉到天要变了，这是当时先进者对危机的认识，这种认识需要高度的敏感。可惜的是，胡林翼英年早逝，未能一展抱负。这或许也可以说，这是中国历史的悲剧，也是胡林翼个人的悲剧。

    今年农历六月初六，是胡林翼诞辰200周年，据说胡林翼陈列馆举办了庆典，我没有参加，也不知道有多大规模。我觉得，斯人长已矣。如今胡林翼长眠在正在陆续修复的夫妻合葬墓里，但是他的故居已不复存在，在他故居原址上，有人新建了几间房子。也许这位清朝的中兴名臣，湖湘大地的翘楚，这位曾经让毛泽东折服的历史英魂，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将被永远尘封在人们的记忆里。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