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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34

已有 1881 次阅读2010-5-26 19:05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团圆?


   19598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重庆一所中等专业学校任教。报到后领到8月份的工资425毛,因为正逢暑假,我快乐得象小鸟似的飞回了成都。

     那时,肉已经实行定量供应,每人每月半斤肉票。妈妈带我们来到城外三洞桥的一家小饭店,它临河而建,鱼用一个大篮子装着,养在河里,任顾客随时选择。小店周围是一片草坪,不远处有带竹篱的农家小舍,竹篱上爬满藤蔓,坠着大大小小的瓜儿,幽静而清雅,很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最重要的是,这家店有肉卖。

     妈妈点了好多肉菜,摆了满满一桌,全家却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喜形于色。我们心里都有一股酸楚,在这最重要的时候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是多么遗憾和悲凉啊!近十年了,我们和这些美味无缘,现在,敞开肚子大吃一顿,是喜悦、是轻松、是满足、是思念?谁都说不清。只有弟弟饭后兴奋地说:“我不说话,不抬头,一个劲地吃,胀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妈妈现在不用熬那么晚才睡觉,我们终于走出了在饥饿线上挣扎的困境。

     这时,我对父亲的思念随着他刑满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变得更加强烈。195910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0周年大庆,918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大赦令,这个命令的第二条明文写着:“反革命罪犯,判处徒刑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服刑时间已经达到刑期三分之二以上,确已改恶从善的,予以释放。”

    看到报纸,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加速奔流,泪水忍不住涌进眼眶,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们终于熬到头了。仅管父亲并不是真正犯了反革命罪,但他被判刑九年已经坐牢八年,即使从他被判刑的1953年算起,他也“劳改”了6年多,超过了“刑期”的三分之二。显然,他完全符合大赦令的规定。

    父亲就要回来了!晚上,一轮圆月当空,父亲、妈妈一定和我一样,都在望着这轮皎洁的明月吧,天涯共此时,月亮一定知道我们的期盼。我忘了几年来我家遭到的种种不幸,忘了凡是听起来对我们有好处事都不能在我们身上兑现;我对父亲回家的希望太强烈了,竟然失去了分析力,相信父亲马上就会回家,甚至还好像听见他向我走来的脚步声。妈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她总是那么沉?,她象一座永不爆发的火山,仅管内心翻腾着滚烫的岩浆,外表却仍然冷静而平淡。

   1959年底,报纸上刊登了杜聿民和其他九名战争罪犯获大赦出狱的报导。但父亲却没有回家,我们没有收到他的信,也完全没有他的消息。难道国家主席的命令不管用?难道父亲掩护共产党员比烂杀共产党人的战犯还“恶”?难道他6年多来规规矩矩、努力劳动还不能算“从善”?但是,我们能到哪里去问呢?我们又敢去哪里问呢?我的心从快乐期盼的顶峰掉进冰窟窿里。我无可奈何地安慰自己,法国作家大仲马说过: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涵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父亲被判的刑期是9年,1951年被“抓捕”,就是不获赦,明年初也该回来了,不就多等待3个月吗,我们不会放弃希望,我们也能等待。

   19603月初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每天都盼着父亲回家的喜讯。3月底,我等不及了,写信给妈,说:“爹回来后,你们马上复婚,再让爹好好休养,我们一家人从此再也不要分开了。”

     就在全家怀着最大的热情,日盼夜盼,准备迎接亲人归来时候,4月初,派出所突然把妈妈叫去,警察板着面孔扔给妈一句话:“李光普已于2月初死亡。”这消息就象一个重磅炸弹在妈脚下炸开,她瞬间感到天塌地陷,失去了一贯的镇定,以强硬的口气回答:“人死了那么久,你们对我说干什么,他和我没有关系!你们应该通知他的儿女。”妈妈仍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她走回家后就一病不起。

     看了妈的来信,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我不能思考、不能说话、也没有眼泪。我失魂落魄地久久坐在操场上,直到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我问自己这是不是一场梦?等我回家的时候,说不定父亲已经在家里了,我还会扑在他怀里撒娇。可是妈的信还在手上,我再读一遍,仍然不能相信是真的;是不是他们弄错了,会不会有一个同名同姓者?我又读了一遍信,我不能再骗自己,父亲真的已经走了。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胸前和两袖已湿了一大片。我再也不能被父亲拥抱,再也不能听父亲叫我一声“涵儿”,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来抚摸我的头发、捧我的脸,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父亲了!我永远失去了一生中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男人,将来的日子我该怎么过?继而,我又想到家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和我一样,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她们又将怎样熬过这痛苦的日日夜夜――特别是妈妈。

晚上,我一直不能入睡,恍惚中,看到父亲来到床边,给我唱了支歌。


          梦里听到的歌


          孩子,

          你睡着了吗?

          爹给你唱支歌,

          你要听好。


          不要失望,不要悲伤,

          身体的破碎也是一种美妙。

          从此,

          灵魂获得自由,可以任意飞翔。

          不再听信谎言,

          不再左顾右盼,

          不再苦苦等待。

           爹从死亡里重生,

           来把最爱的人探望。


           爱妻,你好。

           我了解你的艰辛、痛苦和无奈,

           更敬佩你的勇敢、坚韧和刚强。

           抬起头来吧,

           你可看到我深情的目光?


           孩子,别哭。

           爹没有离开你,

           快把头靠在爹身上。

           爹正亲吻你的头发,

           抚摸你的背脊,

           你可能感受到?


           孩子啊,千万记住,

           爹不会离开你,

           爹永远在你身旁。


     早上醒来,夜里的一切依然清晰,父亲的脸庞、身姿、动作、表情,历历在目,那不是梦幻,父亲真的来看过我,我相信,父亲不会离开我,他一定会再来到我的生活中。我不会失去他,父亲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等待,从二十岁的青年等到变成近七十岁的老人,却从来没有任何单位通知我们这些当时已经成年的子女们,父亲是在哪一天去世的;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父亲葬在什么地方。我们连看看父亲的遗容,在他的墓前给他烧张纸钱的起码权利都被剥夺了!我更不敢想,说不定父亲根本就没有坟墓,说不定……。


                                     秘密


     父亲的死实在是个谜,为什么在即将刑满释放的时候父亲会突然死亡?就算是死刑犯在行刑后家属都可以领尸掩埋,为什么父亲在严冬雪厚的时候死亡,却没有人通知我们领遗体?联系到父亲当年无故被关押,被任意罗织的罪名判刑,1957年底被转到与世隔绝的石棉矿,1959年又没有获得政策规定的大赦,事情为什么有这么多蹊跷。我自然就产生了疑团,并决心去解开它。

     新康石棉矿在离雅安西南不远的石棉县叶平村附近的高山峡谷之间,这是于1951年建立起来的劳改营。那里山峰重叠,林深蔽日,路蜿蜒,几乎与世隔绝,一般人走进矿区连路都找不到。冬天,积雪覆盖了山峦、树木、房舍、道路,石棉矿就成了插翅难飞的密封的世界。在这里,犯人们负责开采石棉。

     石棉是夹在石缝中的一种矿物质纤维,这里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开采方法,哪里有石棉就在哪里采,每一个工序,都利用劳改犯的双手进行。年轻力壮的犯人站在台阶或山坡上把岩石凿下来,其他劳改犯则在屋子里用手将石棉从岩石中分离出来,再进行包装。那里的石棉质量好,夹在岩石中白色絮状的石棉,被风吹得飘呀飘的,象“白毛”似的。分离石棉,劳改犯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那比重较轻的石棉剥离出来,“白毛”到处飘飞,无孔不入。它们钻进人的鼻孔,进入气管,天长日久,慢慢堵塞了支气管,肺功能就会逐渐下降,成了医学上说的尘肺。病人咳嗽、吐痰、哮喘,并越来越痛苦,从而逐渐丧失劳动能力。对“犯人”来说,劳动改造不会因有病而停止,如果不能熬到出狱,就只能除死方休。当然这个过程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可以肯定,父亲进石棉矿两年多,一定吸入不少石棉,但他在那里的时间不算长,还不至于到因尘肺而死亡的程度。

     后来,弟弟去过这个矿,我也不遗余力,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父亲在那里面的情况,还见过好几个从石棉矿劳改期满出来的人,有的还是父亲同室的难友,对当年那里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个年轻人从石棉矿刑满回家。妈找到他,他说,他刚进去时,有人指着父亲对他说:“这个人解放前是大官。”他便去与父亲交谈,才知道他的家和我们离得很近他问父亲:“你家里有老有小,你不耽心吗?”父亲说:“不耽心,我妻子会把家撑起来。”还不无骄傲地说:“我女儿就要大学毕业了。”

     另一个人说:他认识父亲,父亲不爱讲话,1959年后有一段时间,狱里发给每个人谷子,叫他们自己捣掉谷壳送去煮饭,好多人因为捣不干净谷壳,很多人吃了不是拉不出大便,就拉肚子,父亲也因此而生病。那时父亲的身体已不太好,有些咳嗽。因为营养不良,父亲还得了夜盲症, 晚上就寸步难行了。

     在崇州市我还见过一个人,他也在新康石棉矿劳改过,他曾是父亲的下级。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见到他,很高兴,并兴奋地告诉他,说:“省里已下通知叫我去,看来我的问题要解决了。”当时父亲虽然在咳嗽,心情非常好。这位难友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过了很久他才听说父亲早已去世,觉得十分奇怪。

     也有和父亲同一室的人说,1959年冬,父亲咳嗽比较很厉害,有时还伴随着哮喘;特别是早晨和晚上,他咳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吐出些又稠又黄的痰,才显得轻松一点。监工却因父亲咳嗽耽搁了时间,用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他。有一天父亲不见了,大家从此就没有再见到父亲,这位朋友也没有再听到过父亲的任何消息,后来传出父亲早在正月初二病死。

     后来大邑县在父亲“平反”的材料上写的是父亲“因病去世”,而省劳改局档案上登记的却是“工伤死亡”,大邑县县志上记载的又是“因矿石砸伤死亡”。

     这些来自政府文件上的迥然不同的死亡原因,经得起分析吗?那些父亲的难友们的话,又说明了什么?起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父亲是在无其他劳改犯人看到的情况下死亡的。如果是工伤或矿石砸伤死亡,一定是在上工的时间,一定会有旁观者,一定会被很多人看到,消息也会被传开。何况这个石棉矿不是爆破作业,是露天开采,怎会被矿石砸伤而死?他伤在哪里?是一伤毙命,还是伤后抢救无效?

     另外,既然说省里叫父亲去,怎么竟没有去?是谁说谎骗了父亲,又为什么要骗他?这不奇怪吗?父亲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死后又不敢通知家属认领遗体,我相信这件事里有鬼。至于这“鬼”是什么,大邑县的县志上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是父亲“被矿石砸伤去世。”是谁砸了他,他为什么要砸死他?这些就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明眼人可以分析并得出结论的“秘密”了。

父亲的遭遇,我想过很多很多,我反反复复的思索。为什么大邑县不顾共产党中央对起义人员的政策,不顾国家向人民公布的党纪国法,居然把他关押起来,还判他的“罪”?最后,父亲仍然还是被人置于死地!看来是父亲错大了,他在经济上给地下党员支持太多,他了解川西地下党卖雅片、造假币等内幕太多,一个小小的大邑县,竟非要把他送入死地不可。父亲如果不是太爱国、太善良、太迂腐、太轻信,怎么会和当时东躲西藏的“同乡”走得那么近,而且居然听信了他们的说辞,决定不去香港,留下来准备继续建设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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