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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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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说过:“希望是厄运的忠实姐妹。”父亲像溺水者想抓住那唯一的一根稻草一样,仍保留着共产党兑现对起义人员政策的期盼,希望那些他曾营救过、掩护过的人来证明他为共产党做过的贡献。他还寄希望于川西行署,在发现他这么久没去上班之后,会有人过问他的行踪,他也就可以重见天日,回到亲人身边了。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希望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在孤苦寂寞中,父亲的心灵经受着痛苦的磨炼。他每天回顾过去那些已显得遥远的岁月,思考许多在忙碌的时候、在正常生活情况下没有去思考过的问题,检查几十年来自己所做过的种种。最终不能不承认自己被愚弄了。他曾和蒋介石委派到西昌的行辕针锋相对地斗争过,也在商界与竞争对手勾心斗角地拼搏过,每每获胜或失败,都是在传统道德标准和按规则出牌的情况下进行,不仅不会搭上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有时,事后大家还可以正常交往。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幼稚,居然仅凭自己一相情愿的个人感情和一颗善良的心,就把整个李氏家族的命运托付给某些擅长甜言蜜语的职业革命家,真是悔不当初啊!
但时间不能倒流,走过的路不能回头。他的生命里还有很多愉快的事情可以回忆,他的内心仍保存着不会消逝的希望。有了那么多可忆、可想、可盼之事,狱警的喝斥、打骂、侮辱、惩罚都算不了什么。牢中的日子一天天度过,他看不见天空是灰雾??,还是阳光灿烂;只有天寒地冻在稻草和破棉絮里冷得发抖的时候,他知道冬天来了,酷暑蒸人热得在泥地上滚来滚去的的日子,他明白夏天到了。在他的心灵深处,像大海永不停息的波涛一样汹涌的,只有对亲人的思念,他还盼望四川省的领导人能知道他已被无辜关在安仁镇两年多,前来处理这件事。
1952年夏的一天夜里,工作组来人叫醒大哥,?大嫂刘巽谦的地址。周鼎文说,明天就派人到成都,把你妻子押来,看你去不去要金子。
他派四个农民,指名带李光普的媳妇、李育滋的侄媳回乡“协助”退押。大嫂正在喂奶,也只好?着被盖卷,包着奶娃准备回大邑。那?土改已宣布结束,要带人必?“七联”批准才行。“七联”的人见了大嫂就问: “这么年青,又在喂奶,她是什么人,罪恶这么大?”
农民说: “她是大名鼎鼎的刘军长的大小姐,李光普的儿媳。”
这时“七联”主任已换成王定一,他一很惊讶,问:“这种人你?也敢带?刘元?和刘文辉的任务早完成了,李光普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们为什么还来带人?”王定一越说越生气: “我们不同意带她走,不能带人!而且赶快把她丈夫送回来。”
四个农民悻悻然,对大嫂说:“他们不让带你,你现在好了,可我们没饭吃。你得给我们每人一元钱。”大嫂给了他们四元钱,他们才离开。
四个农民回去后,县上对大哥的管制放松了,赶场不请假了,但仍不放他回成都。
大哥要求回成都,无人过问。区、乡、县都装着不知道,周鼎文也说不知道,都说:我?没有押过你。
大邑县政府不承认关押过大哥,每个单位都不承认,更不用说承认对大哥用过刑了。他们说: “哪个押你回来你就去找哪个。”
此事拖了整整半年,一直拖到1953年1月。大哥写了申?交上去,安仁镇和大邑县都不批,都不承认,如此反反复复。最后,他们叫大哥回“七联”报到。
大哥说: “我还要回学校读书,你们不写证明,我咋交待我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大哥又去找周鼎文,却再也见不到他。还是“七联”给他写了一个表?,他才回到离开快两年的成都。
这近两年的关押,给大哥??了终身抹不去的污点,每次运动一来,他都得交待,都要接受?查,甚至有人说他是漏化地主。?在,一提起周鼎文,大哥都?全身发抖。
父亲失踪
父亲被带回安仁镇,从此就没有一点消息。一天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找到我们家来,他冷冷地说:“李光普需要换洗衣服,他罪恶大,短时间回不来,你们把他的衣服交给我带去大邑。”妈妈正愁父亲没有衣服穿,现在有人来拿,立即把父亲的衣服都找出来交给了他。不久幺婶带信来叫我们给父亲送衣服,妈妈一下子就傻了,才发现我们被人骗了,居然有人趁火打劫!
第二年,我们听到二爸李育滋被杀害的消息,悲痛万分,对父亲的担忧也更加强烈。妈妈想方设法找到一个贫农成分的李家远房亲戚,请她到大邑打听父亲的情况。她去到安仁镇镇公所门前问起父亲,听者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问他?”
“我不是他家的人,只是问问。”
“你是什么成分?”
“贫农。”
“还不快走,这不关你的事。”
我们怎么也打听不到父亲的消息,只知道他一直被大邑县关着,看来他被关押是半秘密的。他从不被带出来露面,外面也没有他的消息,任何人不能探望,甚至一度曾传出他已经去世的说法,也有人说他已放回成都。1953年秋,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已结束一年多,才听大邑县有人传出,安仁镇的镇公所已经没有关人了。李光普被判“不法地主、反革命”罪,判刑九年,已送去劳改了。
但大邑县既未开公审判,也未张贴过布告。我们全家想来想去,都觉得父亲被判刑的消息可信度不大。父亲在大邑县没有一亩田,退押任务早已完成,带回安仁镇后就失去自由,即使他想干“不法”之事,也没有机会干。怎么可能在土改结束之后由大邑县判他为“不法地主”呢?其次,父亲在被大邑县“请”回去后就不再与外界有过任何联系,大邑县怎么把他弄成“反革命”了呢?更何况,1953年不比土改初期,一切工作都已走上正轨,人民政府判了谁的罪,按规定应该通知工作单位,通知家属。可大邑县法院在周鼎文主持下,既没有公开审判,也没有报告上级和昭告村民,我的父亲在他们玩弄了种种花招后,居然从起义将领秘密地变成了“反革命”。
对我们来说,父亲“失踪”了,我们像掉进一个充满谜团的黑洞,找不到真象,看不到希望,望不到光明。我和妹妹每天以泪洗面,妈妈却镇静地说:“只要没有他的准确消息,我们就绝不放弃寻找!”
寻找父亲,在那个时候真是难于上青天啊,我们只能把这个愿望放在心里。而当我把找父亲的想法强压在心灵深处之时,我短短十年的童年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地地浮上心头。在家庭遭此惨变之时,我本应关紧记忆的闸门,不去碰那滴血的伤口,但只要稍不注意,童年的往事就象决堤的洪水,奔腾澎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