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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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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弟兄们的继母――我的奶奶,是贫农的女儿,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眼看斗地主的场景,两个儿子都被抓走,她非常害怕,就悄悄回了娘家。不料回家不久就被工作组派人抓回安仁镇,当晚便开会斗争她,深夜才放回家。那是195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七十多岁的奶奶被罚跪,并用凉水没头没脑地从头顶浇遍全身,老人紧咬着咯咯打颤的牙齿,强咽着哽得硬硬的喉咙,冷得颤抖不已。奶奶胆子很小,经受这样的刑罚,对未来已看不到任何希望,第二天早上吊死在猪圈后的屋梁上。幺婶也经历了这次斗争会,深夜回家后一直守着奶奶,可就在幺婶疲惫打盹的一小会功夫,奶奶就走上了绝路。孩子们循着幺婶的哭声来到猪圈房,看到人们正把奶奶放下来,奶奶的身子还是软软的。奶奶是建政后二爸家屈死的第一个人。她带着对儿孙们的不舍、带着对生命的眷恋,怀着对阶级斗争极大的恐惧毫不犹豫地投入死神冰冷的的怀抱。
二婶从牢房里放出来后,面黄肌瘦,身单力薄。一家四口,政府只分给二婶、六妹和四姐三个人土地,能种稻谷的好地不多,其他的地在两里外,且难于耕种。
二婶身材高大,却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上重下轻,照样得带着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下地干活(1952年秋,五哥李国孝已从我们家回到安仁镇),秋收后交了公粮和统购粮,已所剩无几,每天只吃两餐,节约着过日子,勉强能维持到春节,春节后就没有粮食吃了。饥饿的人是不会挑食的,只要能吃的东西二婶和孩子们都吃:米糠、苕菜、牛皮菜、红薯叶、野菜这些喂猪的东西都成了她们的主食,不能讲什么营养,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要说营养, 这里面最好的就算米糠了。可谁会把自家的米糠白白给你呢? 二婶只能常去打扫碾房地上和墙壁上的米糠, 当然还伴有无法除去的壁灰和尘土。那墙壁上的米糠是最好的, 特别细,不论和哪种菜拌在一起都比较好下咽。因为没有油, 甚至连盐巴都买不起,其余的糠难下咽不说, 还不容易拉出来。
建政后,李育滋公馆和老屋, 都住有解放军部队, 他们的几条猪就养在二爸家的猪圈里, 饲养员每天挑着泔桶来喂猪。二婶瞅准机会, 偷偷从桶里捞些饭菜面条之类, 淘洗后煮开给孩子们食用, 算是改善一次生活。特别是面条, 那可是好东西, 虽然经过淘洗, 姐妹们还能吃出它的美味和能量。
冬天来了,树叶枯黄,野菜全无,只好靠挖芋荷杆充饥。芋荷杆煮不烂,嚼不碎,吃在嘴里有一股麻麻的带苦涩的味道,但哪怕再难吃, 一家人饿极了, 没有别的选择, 就只有象数颗粒那样, 一点一点把它哽下去, 用以哄哄肚子。这种东西吃下去是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三个孩子瘦得皮包骨,他们只能这样苦熬着。
生活的重压让二婶喘不过气来, 加上政治上和精神上的压力与挨不完的批斗, 使她求生不得;但看看身边几个失去父亲的幼小瘦弱的孩子, 她又求死不能。她以最大的努力勉强支撑着, 可身体却日渐衰弱, 最后她还是不能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残酷的现实让她顾不上食物的卫生, 那些生的、冷的、脏的、半生不熟的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食物。不久,她就开始拉肚子,在无钱医治的情况下,病情一天天恶化, 终于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个孩子太小,几年来家里遭受的种种灾难,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他们见谁都害怕,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只是在稻草和床板上挖一个洞,床下放一个瓦盆。二婶那带血的脓便一滴滴往下流着,孩子们趴在床边小声地哭着,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最后,二婶软弱无力地抓住三个孩子的手,说不出话来,撒手人寰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睁得大大的,她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们, 特别是她那最小的女儿, 她是死不瞑目啊! 从此,几个孩子成了孤儿,小小年纪就得去面对残酷的人生。
一个好心的邻居,看到孩子们太可怜,偷偷给了他们一些米票,三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去领米回家,路上饿极了,抓着生米就往嘴里扔。
一次,全家已两天没有吃饭,四姐李玉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路边有颗花生米,她捡起来端详一番,真舍不得吃它呵,先感受一下它的香气,再细细地嚼。空空的胃里竟然有了食物的感觉,花生米在胃里移动的情况都能感觉到,那滋味真太好了。这颗花生米吃进肚里,走路也有力了,这颗小小的花生米的力量,那是不到极端饥饿时绝对体会不出来的。提起此事,四姐说,她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这颗花生米的颜色、形状及捡到它的地方,更忘不了它带来的巨大的能量。
长女李国荣,原在成都会计学校学习,不幸染上肺结核,被迫停学回乡治病,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治病?想到父母惨死,幼小的弟妹无人照顾,她更痛苦不堪。1959年元月4日不治身亡, 时年26岁, 短暂的人生就在如花的季节凄苦地结束了。
长子李国忠,高高的个子, 长得十分帅气, 在重庆南岸弹子石针织厂当会计, 他知道自己家庭情况不好,从来是谨言慎行。1957年“大鸣大放”,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硬是由于家庭的原因被打成“右派”, 理由是说他对“右派”的大字报看得津津有味。于是, 取消工资,仅给一点生活费,并强令劳动改造。
为了孩子们的前途, 妻子离他而去, 他每月还必须把为数不多的生活费的一半交出来养育孩子。政治上的压力和妻离子散的生活使他终日郁郁寡欢,只能靠劣质的烟、酒来麻痹那痛苦的神经, 寻求暂时的解脱。60年代末,他患上食道癌。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派正忙着争夺革委会的领导权,谁会来过问一个“右派分子”的死活?他还必须继续劳动改造,直至卧床不起。1971年正月初一,在这家家团聚的中华民族传统节日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在大家兴高采烈祈求来年大吉大利的时候,他却孤零零地在中午十二时悄然离开人世。
至此,一家八口,只剩三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