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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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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得专心致志,而且,非常善良
——陈丹青告诉我们的西藏
言及陈丹青的西藏组画,似乎成为了一种标签。关乎时代,关乎技术,关乎荣誉,但这个标签背后所拥有的情感和细节却往往无人去关注,无人去了解。这两天读陈丹青的画册《我与西藏组画》,却从陈丹青的往日零散的日记中看到了许多令人怦然心动的情感波澜。他妈的,虽然只言片语,怎么那么能打动人心。早在八十年代,陈丹青已在那些文字里闪现了内在的光华,只不过历经多年,如今打磨得更光亮和多彩一点。欣赏了许久许久后,我深深体味到了陈丹青三十年后读这些作品时的感受:我仿佛打量别人的作品:它们画得那么专心致志,而且,非常善良。
非常善良,非常柔软,读到这些,我才发现对陈丹青的西藏组画的认识刚刚开始。不愿独享,发出来与朋友们共品。
陈丹青的西藏系列作品共分两组:一组是1976年在西藏停留四个月创作的三幅作品《泪水洒满丰收田》《华主席和西藏各族人民在一起》《西藏人民欢庆打倒四人帮》。二组是1980年中央美院毕业创作去西藏创作的七幅作品,被称为西藏组画,包括《母与子》《进城之一》《康巴汉子》《朝圣》《进城之二》《牧羊人》《洗发女》加上1981年留校后创作的两幅作品《风吹草低》《荒原呼啸》。
陈丹青说西藏组画:
旧作却是历历在目,以每一个细节提醒我:这是我年青时代在拉萨画的画:既不是苏联,也不是法国,我终于明白过来:倘若没有画中一个个美丽的西藏男女赏我激情与能量,我不可能画出这批画。
至于西藏组画,我从破旧日记中惊讶地读到,在它们才画完的某一天我曾这样写道:“现在这些画在我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与我最先想象并自以为能够达到的效果,完全是两回事。”但如今这一切在我都是两回事了。我仿佛打量别人的作品:它们画得那么专心致志,而且,非常善良。
《泪水洒满丰收田》。
陈丹青:近年我常被请求评价自己的旧作,问我喜欢哪一幅。有的,是那幅粗糙生猛的《泪水洒满丰收田》,因为无知而自信,因为历史的在场。
以下为陈丹青当年画西藏组画的日记搞选:
作品《母与子》(最初命名为三个母亲)
陈丹青:一口气勾出“三个少女”“三个母亲”“三个谈话的女人”,激动不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自由,我终于学会像说话一样画画。
画“三个母亲”,意思渐渐出来了。这应该算是我过去十年来第一张真正的创作吧!
继续画“三个母亲”,我觉得灵感和技巧一天比一天照顾我。
“三个母亲”将近完成,我得意地唱歌,照这样我至少可以带三张精致的画回去了。我好像从来没画过这么好看的,真正像一件作品的画。
来藏后第一张创作,慢慢地润色修改,是慎重而幸福的事。
作品《进城之一》(最初被称为三个少女,三个姑娘,进城的三个姑娘)
陈丹青:
午后画“三个少女”。感谢主,一切证明我进了学院并没有像许多人警告的那样“完了”。相么,我更强了。愿上帝把妙悟与灵感长久赋予我。近来多么幸福。
我欣喜地感到慢慢在成熟,一切是可能达到的。
迟午为“三个姑娘”的背景再次上街画了些窗户,为画中几个窗户,我起码写生了二十个窗户了。
午后继续画“三个少女”。晚上勾出“昌都汉子”,虽然还差些局部素材。创作的狂喜!
作品《康巴汉子》(日记里写为“昌都汉子”。)
陈丹青:
忽然我发现多么需要一个旁人对我的画说些什么。我是不是具有像柯罗说的那种“诚恳和自信”?至少我是诚恳的,我更希望自信。
画“昌都汉子”,费很大的劲,色彩渐渐改观。
总是这样,画到最后,技巧自由起来,不由不将前面的许多败笔抹笔重来。
背影完全了,拿到室外院子看,浓郁的效果让我吃惊。
一幅画的结尾多么难,我是在结尾上花功夫!
作品:《朝圣》(日记里名为磕长头或跑拜人)
陈丹青:
忽然我决定画出久已相画的磕长头的画画。这画面以前总很模糊,总觉得像照片,现在虽然我只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画面却忽然出现了……整幅画除了羊和姑娘,几乎看不见一张脸。十二点左右,我一口气就将这张画的草图勾完了——现在草图快有二十张了,我简单忙不过来了。
画磕长头,我还是不会画背景。
谢天谢地,创作的激情一直没有离开我。
作品:《进城之二》(日记里为进城的夫妇)
进城的女子拽着丈夫的袖子,这一幕,我在上一次进藏就看见,就想画,但当时不觉得画出一对行走的夫妻就能够在为创作。——“创作”,一个多么矫饰而愚蠢的词,我们可能至今在上这个词的当。
这是我构思最久长的一幅画。
连续的创作,晕眩疲倦。但是上午还是因为昨夜草图的激动,勾出了不带孩子的“夫妻进城”的薄油稿。由于这激动,下午还是动手画带孩子的夫妇进城的正稿,一气画过八时过。晚上为了缓和疲倦,临了几页楷书。
画进城的夫妇,顺利。色彩稍有沉郁明亮之感。究竟积累长久,下笔比较畅快。
完成进城的夫妇,画到这一幅,有了一个提高。效果几乎是了不起的,胜过前面五张。这种用辛苦换来的幸福很少,很珍贵。
作品《牧羊人》(日记里为接吻,街上的接吻)
陈丹青:在街边看见一对男女牧民并肩而行,女的两次拦住男的,倚在墙上,于是男的将脸凑近去吻,想必是女的要男的吻她,那热切和纯真,可爱极了——倒是一幅画。
六张完成的创作全都钉在墙上。现在我终于可以像局外人那样观察它们。我在画出它们进无论如何有过得意的时刻,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失败了。开初我多少有点想一鸣惊人,这就糟了,真挚因此失去一半。急功近利,使我贪多,赶制,尽管画得仔细,但明眼人可以看出是浮面的工细,骨子里仓促而就,并没有在人物情境上深掘。这就决定了这些画是表面的,经不起看。其次,我虽讨厌别人处处来显示某种追求,想和他们背道走走看,结果正因为这样,也落入显示另一种刻意追求的陷阱,作品显得不自然。我追求古典风格,古典美恰在自然。再就是我深知古典作风最需要过硬的技巧,我的驾驭能力,我的色彩,都远远不能胜任这种坚实风格的形成。现在这六幅画在我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与我最先想象的并自以为能够达到的效果,完全是两回事。
作品《风吹草低》《荒原呼啸》
陈丹青:
我并没有看到牧羊女孩在荒原上睡着和歌唱,那是我的想象,混杂着欧洲19世纪的绘画意像,而我当年的日记作风也混杂着俄罗斯小说的影响。
在我潜心创作的那几个月,这里是我灵感的源泉,每天我到这儿来观看,寻找……人们像往常一样在大太阳下熙熙攘攘,但再也不像以前似的一个个被我吸进心眼里去。我混在永是不断转经的藏民中,心里充满慨然离别的情绪。远远望去的布达拉,好像也在周身蒙上了要离去的疏远的意味。
第二次离开西藏,最后看一眼高原的开空和群山,我希望能再来,但又感到永远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