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谢老汉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自家的阁楼，阁楼上摆满了鱼叉鱼钩鱼竿鱼篓鱼罩鱼笼，以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渔网。这些渔具见证了谢老汉昔日的辉煌战绩，现在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十八年前，小贺娘去世后，谢老汉便再也没有摸过这些东西。今天，为了来宝，谢老汉要重操旧业。他在阁楼上仔细地翻看，最后选了两片粘网，一条下水裤，把它们塞进了一个蛇皮袋里。

    谢老汉提着蛇皮袋走上了屋后的河堤。屋后的河名叫玉清河，因为河水清澈甘甜而得名。玉清河收藏了谢老汉太多甜蜜的回忆。在这条河里，谢老汉捕的鱼最大最多最鲜，只因为小贺娘特别爱吃玉清河水养大的鱼虾。她在世的时候，还没有用上自来水，乡村人吃水很不方便。虽然小贺娘身单力薄，又是孤儿寡母，但她从来不为吃水烦恼。她家的大水缸终年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玉清河水。当然都是谢老汉一担一担挑回来的。

    谢老汉站在玉清河闸口上，眉头紧皱，望着脚下。玉清河早没了当年的水势，已经不再流动。微黑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陈年的稻麦秸草，偶尔能见到几只死鸡死鸭。谢老汉叹了口气。玉清河变了，变得和自己一样老迈无用了。

    谢老汉转身向南走去，那边有王南河?李南河和陈南河。记忆中，这几条河真不错。然而，两个小时走下来，看得谢老汉怵目惊心。王南河堵塞了，长满了杂草，河面上倒满了垃圾，又黑又臭。李南河的水红得发紫，水面上漂着一团团的白沫子，发出呛人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而陈南河已经干涸了，两岸坍塌得不成样子，有一半变成了耕地。

    谢老汉提着蛇皮袋，无可奈何地转向西方。西边有许多河沟湖汊，想当年，在那里，谢老汉摸到过数不清的泥鳅黄鳝乌龟王八。日头跟着谢老汉的脚步向西移动，谢老汉越走越伤心。一路上，他看不到一条干净的河流，映入眼帘的多是断头沟?半截河。曾经清澈见底的河流都变成了烂泥沟?臭水塘。水越来越少，哪里还有鱼？

    谢老汉走啊走，走了一身汗，累得气喘吁吁。他已经走出了陶河岭，站在了刘家湾农场的地面上。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一定要赶在天黑以前，把网撒下去。他要让来宝吃上自己亲手抓的鱼。

    黄昏时分，谢老汉终于停住了，他站在一条小河边。小河不很宽，河水绿得发黑，隐隐泛着青光，从西向东缓慢地流动着。谢老汉弯腰把手伸进河里，冰凉的河水刺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摆摆头，直起身，迅速地换上了下水裤，麻利地理好渔网，十分仔细地把网下在了小河里。

六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老汉就出门了。他身背鱼篓，手拿电筒，就着微弱的亮光匆匆地赶路。路上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天大亮时，他赶到了小河边。

    谢老汉站在河边，双眼搜寻着河面。河水静悄悄的，只有渔网的浮子漂在水面上。谢老汉的心里七上八下。下了水，谢老汉心情紧张地收着渔网，当收到三分之二时，终于看到一条鲫鱼卡在网上。鲫鱼已经死了，约有?把长。谢老汉满心欢喜，虽然只有一条，也够来宝吃几餐了。

    回到家时，已经日上三竿。谢老汉将渔网搁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把鱼倒在树旁的青石条上。他要把鱼拾掇得干干净净，就像人吃一样，为来宝煮上一锅鲜美的鱼汤。

    谢老汉进了厨房，喝口凉水，拿了把刀，回到门口时，青石条上空空如也。几步开外，来宝正兴奋地撕扯着鲫鱼，她一边吃着，一边哼出呜呜哇哇的声音。谢老汉笑了，和来宝相处了几个月，第一次看见这么馋的吃相。

    谢老汉回到厨房做饭去了，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当他做好饭菜，正要端碗吃饭时，门口传来猫的惨叫声。谢老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外，只见来宝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谢老汉蹲在来宝身边，颤声呼唤着：“来宝，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来宝………”来宝看着谢老汉，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她全身的肌肉都在颤动，嘴角流涎，呼吸艰难，不时恐怖地尖叫一声。谢老汉抚摸着来宝，肝肠寸断：“来宝――来宝―――”

    谢老汉凄厉的叫声惊动了牛家人。牛大柱和老婆跑了出来。“啥事？出了啥事？”牛大柱咋呼着，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树下的渔网，倒在地上的来宝，他的目光盯在来宝吃剩的鱼骨上，停留了片刻，他大声问道：“中毒了。猫儿中毒了。是不是吃了野鱼？”

    牛大柱的老婆弯下腰，仔细察看着来宝。来宝已经昏迷了，谢老汉抱起来宝，拼命大喊：“来宝―――我的来宝。”来宝的呼吸越来越弱，她再也听不见谢老汉的呼唤了。

    牛大柱的老婆同情地看着谢老汉，惋惜地说道：“哎！多好的一只猫。你咋能给她吃野鱼呢？河水都有毒。现在环境污染多严重，到处都是化工厂。你没听人说吗？六十年代淘米洗菜，七十年代引水灌溉，八十年代垃圾覆盖，九十年代鱼虾绝代，到了今天癌症灾害……哎！真可惜！赶紧埋了吧！多好的一只猫。”

    牛家两口子回去了，谢老汉抱着来宝，老泪纵横：“来宝，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只想让你吃好鱼，咋就害了你啊！………老天啊………你什么时候变了啊……天不是原来的天，地不是原来的地，水不是原来的水，鱼不是原来的鱼，我咋就不知道啊！来宝……我害了你………我咋就害了你啊………”

    起风了，天空飘起了雨丝，一只避雨的母鸡跑到槐树下，慌乱中踩到了渔网，它咯咯叫着，冲向一个矮小的柴草垛，。渔网被鸡爪扯成长长的一条。母鸡奋力飞上柴草垛，挣脱掉了渔网，它飞下地，惊叫着逃走了。渔网挂在了柴草垛上。

    雨下大了，风呜呜咽咽地吹着，谢老汉紧紧抱着来宝，坐在青石条上。冷风中，渔网痛楚地摆动着，抛洒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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