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的信访制度来说，今年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即将过去的这一年———2015年，是国务院修订的《信访条例》颁布实施十周年，而今天是十周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要说到一个特殊的案例，它不但与被宣传被纪念的《信访条例》同龄同岁，而且它还是国家信访局局长亲自包案督办的重大信访案件，兼具现实与历史的双重意义。

今年11月9日，无界新闻刊发了一篇独家报道《11岁少年被押拘留所的53天》。讲述了上访户程依华一家人的信访故事。程依华是湖北省荆州市沙市区市民，居住在喜雨街片的崇文街34号。2005年，喜雨街片进行危房改造，是荆州市政府承诺为民办好的十件实事之一。就像全国各地的拆迁一样，喜雨街的危房改造同样充满了罪恶和暴力。拆迁公告规定的搬迁期限还未届满，程家的住房就被违法强拆掉一半，家中的财物尽遭毁坏。程家人为此到政府部门投诉，哪料到更大的厄运接踵而至。

2006年8月24日晚，房管部门工作人员带领一伙人冲进程家打砸抢，并将程依华的妻子打得遍体鳞伤，此事后来被公安机关立为刑事案件。被打伤的程妻失去了健康和工作，不得不赴京上访。为了打压程家人上访，2007年荆州市政府将程家的住房行政强拆，程家人失去了住房失去了家。可怜程依华的儿子年仅10岁，不得不跟随父母四处流浪。2008年8月，荆州市政府有关部门将程依华一家三口关进了沙市区看守所。在看守所里，程妻几度生病晕倒，都不允许外出治疗，程依华的儿子要求报名上学也遭到无情拒绝，不得不在拘留所里度过了自己11岁的生日。如果不是因为有访民进京举报，程家人不知要被关到何年何月……

一个11岁的少年，不但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而且还被剥夺人身自由，长达53天，如此惊悚的情节，仅仅只是一个插曲。在程家人漫长的上访生涯中，还有比这更血腥更残忍的事情。远的不说，就说说十周年里发生的事吧！今年8月26日上午，程依华在买菜途中被十几个政府工作人员抓住后，强制关进了泰和宾馆。被关的第一天，程依华吃了政府工作人员提供的饭菜后，就狂泻不止，最后脱水脱肛，不能站立，终日躺在床上，险些丧命。在关押期间，政府工作人员辱骂殴打程依华，致使他牙齿脱落，全身多处受伤。政府工作人员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一直等到程依华身上的外伤显得不那么刺眼后才将他释放回家……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要说：这算什么呀！谁不知道中国的访民一个比一个惨，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确，说的一点没错！纵观全国的情况，比程依华惨的访民大有人在。但是，此案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不仅是湖北省信访局局长蔡民族包案处理的信访案，而且还是国家信访局局长王耀东包案督办的信访案，荆州市仅此一例，即便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见文后材料第3页）。如今，8年时间过去了，王耀东已调到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任纪检组长，蔡民族也改任湖北省委第六巡视组组长，而程家人却仍然奔波在上访路上。

众所周知，国家信访局指导全国的信访工作，并负责推动中央关于信访工作决策部署的贯彻落实，其权威性不容置疑。一个是非对错一目了然的案子，早在2007年就得到国家信访局的高度关注，并由国家信访局局长亲自包案督办，然而，最后还是被拖成了10年积案，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信访人反而屡遭迫害受尽磨难，那么其他信访人的命运自然可想而知了。

“逢十必庆”，是中国人的古老传统。今年也不例外。为了纪念《信访条例》修订实施十周年，全国各地开展了丰富多彩的宣传活动。今年年初，中央电视台推出了电视连续剧《信访局长》，意在塑造信访干部勤勤恳恳办实事，任劳任怨解民忧的光辉形象。国家信访局也面向全社会开展了“《条例》这十年”宣传作品征集活动，希望征集到动人的信访故事，要求“主题鲜明，形式新颖，内容生动，通俗易懂，易于传播……有利于突出信访工作为民、务实、清廉的感官体验”。显而易见，高居庙堂的人们想看的是充满了正能量的温馨故事，然而他们是否知道，就连国家信访局局长亲自包案的信访案件都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其他的信访案件又具备多少温度和温情呢？国家要求信访制度排练出唱响主旋律的圆满正剧，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处处上演着访民的人间悲剧。

庆典也好，宣传也罢，在十周年的日子里，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活动：发放资料手册，摆放宣传展板，悬挂横幅标语……；在十周年的日子里，可以听见各种各样的口号：“信立中国，访系民生”，“信访每一步，法治来呵护”，“《条例》条条为民，信访件件落实”……等等等等。但是，在同一个十周年里，人们更多看到的是访民悲伤的眼泪，更多听见的是访民痛苦的呻吟，还有那些流着鲜血的躯体，一如被献上祭坛的祭品，展示着中国访民无尽的苦难。

如果有人质疑这篇文章，不要紧，此案的当事人早已将诸多材料公布在网上，真假与否，一查便知。而我就是此案的当事人之一。我不仅是程依华的妻子，还是11岁少年的母亲。在十周年的最后一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写下特殊的文章，献给即将逝去的十周年。从现实的角度看，程家的信访故事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本，通过分析解剖这个典型案例，人们可以对《信访条例》的功过是非做出大致的判断。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个由国家信访局局长包案处理的重大信访案件，将成为一个冷冰冰的标本，通过对它的研究探寻，后世之人就可以深入了解当代的信访制度。

毕竟，电视剧什么的，并不等于真实生活，无论那些桥段多么感人，都否定不掉其中虚构拔高的艺术手法。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们都不会到艺术作品里去寻找真相，一切还是事实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