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评烈

局面僵持着,天气越来越冷了,车外飘起了雪花。大个子警察办事素来讲究效率,虽然他极想立马把光脑壳塞进警车,以便快一点打道回府,可是他真的不想为难一个正在伤心的姑娘。面对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美人儿,他怎能没有一点人情味儿呢！

大个子警察环视着车内,求助地看着众乘客。这时圆髻妇人站了起来,她大声说道：“警察同志,我向你报告——现在车上有一位大英雄。今天一伙劫匪挥舞着刀枪,对沿途乘客实施拦路抢劫,在这危急关头,一条小狗挺身而出,与犯罪分子展开了殊死搏斗,最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建议授予这条小狗“见义勇为”的光荣称号。”

“见义勇为？”大个子警察愕然地看着圆髻妇人,眼睛瞪得溜溜圆。

“对！小狗不惧刀枪,视死如归,敢于同正在发生的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有力地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弘扬了社会正气,我们决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流血……又流泪？”大个子警察有点疑惑：“这个……这个狗英雄不是已经死了吗？”

“英雄是死了,可是英雄的妈妈……哦,不不……英雄的主人还在哭唦！我们怎能无动于衷、坐视不管？如果英雄泉下有知,该做何感想？”圆髻妇人说到这里,伸出手指,对着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车上这么多乘客都可以证明——小狗是见义勇为而牺牲的。”

“对对对！”黑黑的农民工接口道：“小狗真是太厉害了,如果没有小狗,这伙劫匪就得逞了,他们抢光了我们的钱,早就跑了,哪里还抓得到？多亏了狗狗,我的几万块工钱保住了。不然,过年可就惨了。”

“狗狗是个烈士！”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肯定地评价。

“狗狗很伟大！”一个十多岁的学生伢开始背书：“啊！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它临危不惧,挺身而出,在人民生命财产遭受侵害的时候,它不顾自己的安危,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正气之歌。这种舍身取义的崇高品质和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小姑娘一板一眼,嗓音清脆,就像在上公开课。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爱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种树都能耐住干旱,但胡杨做到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见义勇为,但狗狗做到了。”那个帅气的大学生慷慨激昂,抒发感想：“狗狗虽然娇小,却像狮子一般勇敢。它嫉恶如仇,惩恶扬善,是一个剑胆琴心、除暴安良的江湖侠士。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张口时就张口,它及时咬住了罪犯,极大地鼓舞了人民群众同违法犯罪分子作斗争的勇气。谁是真正的英雄？见义勇为者当之无愧。”

“人做不到的事,狗狗做到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人在退化,狗在进化,人不如狗。”一个学者模样的人扶了扶眼镜,也开始侃侃而谈：“现在社会高度发展,但人类却失去了血性,贪生怕死,以至于盗贼横行,劫匪猖獗。要想构建和谐社会,我们应该紧紧抓住狗狗这个典型,用见义勇为精神弘扬社会正义,引领社会风尚,推进社会治安根本好转。顺应时代发展的主旋律。”

——“开个表彰会,给狗狗发放证书。”
——“组织新闻媒体进行宣传报道,上报纸,送锦旗。”
——“组建一个英雄事迹报告团,到全国各地进行巡回演讲。”
…………
乘客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不甘示弱,一个比一个水平高。田青青坐在后排,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刚才的惊魂一幕,让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她默默地注视着身边，座位上,天鹅绒襁褓血迹斑斑,看着面目全非的小狗,田青青感慨万千,见义勇为,说起来容易,可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呢？今天的劫匪只有四人,而乘客却有十几倍之多,如果大家齐心点,勇敢点,哪里轮得到一条小狗来见义勇为呢！

乘客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仿佛忘记了时间。面对高素质的乘客,大个子警察搓起了双手：这车乘客太有才了！死条小狗,都能挖掘出重大的教育意义。既然群众的觉悟这么高,警察能够呆头呆脑吗？大个子警察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就有了主意。

大个子警察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大声说：“诸位！莫激动！诸位！听我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狗狗确实是个英雄,值得我们好好学习。虽然狗狗符合见义勇为的条件,可它不是人,只是一条狗啊！为一条狗申报评烈,好像不太合适吧！这没有先例啊！不过——我倒有个主意。”说到这里,大个子警察歪着头,看了看花苞女郎——她仍然死揪着光脑壳,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大个子警察嘿嘿笑着,转向众乘客：“既然狗狗帮助了大家,而且还牺牲了生命,大家是不是可以回报一下呢！每个人掏点钱出来,送给这位姑娘,让她重新去买一条小狗,你们说,怎么样？”

乘客们都不说话了,大伙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种田老汉率先举起了手：“我同意！我拿出一百块钱,自己留下一百块。如果没有狗狗,我一分钱也没有了。”

乘客们纷纷拿出了钱包，开始掏钱。前排的公文包男子从公文包里抽出了几张百元大钞,站起身,递到花苞女郎面前。花苞女郎看都不看,只见她头一昂,脚一跺,恼怒地娇声斥道：“谁要你们的钱？我只要奇奇！我的奇奇是无价之宝,多少钱都买不到！”

花苞女郎终于松开手,撇下了光脑壳,走向后排,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圆髻妇人冲着大个子警察努努嘴,摆摆手,指指车外。大个子警察会意地咧嘴一笑,迅速地押着劫匪下了车。

“滴呜滴呜滴呜……”警车开走了,客车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大客车慢慢开动了,司机打开了液晶电视,电视里,一个男人深情款款,放声歌唱：

你是一个好人
一看就知道有颗好心
从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
相信汗水就是黄金
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好
默默地履行做人的责任
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魂
愿天下的好人,好人都有好报

………………………

歌声中，客车加速行驶着，乘客们都安静下来,有的人开始昏昏欲睡。车厢的后排,花苞女郎抱着爱犬,默默地独自垂泪。田青青弯腰拾起地板上的蚕丝巾,轻轻地覆盖在小狗的脸上。她真的要感恩,如果没有这条小狗,无论她怎样自强不息,无论她多么努力拼搏,她始终还是一颗随风飘洒的菜籽——命运之风把她吹到哪儿,她就得在哪儿生根、发芽……

人生路漫漫,相逢皆是缘。有的人终日相见,却形同陌路；有的人惊鸿一瞥,却刻骨铭心。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小狗奇奇将会永远铭刻在田青青的脑海里,它已成了这位姑娘心目中的神,因为小狗用自己的生命改写了这个年青姑娘的命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