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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我認識莫虎,26年了
(百人訪談之37)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但是,這裡是美利堅合眾共和國,法律的尊嚴和權威,以及作為判案依據的事實與證據高於一切。任何忽悠、炒作、瞎乍呼、“大撒網”、破口谩寫,均不足為訓,無濟於事。
案情如此重大和複雜,法律的規定和條文又如此深奧,原告和被告都依法聘請了法律代理人――律師。誰都明白,這是对律師的嚴峻挑戰和考驗,它將對律師的職責、水準、作風和聲譽帶來關鍵性的、也許是終身的影響。說得誇張一點,此案定乾坤,定生死,定未來,成為21世紀的一次大審判。
本人對此案的來龍去脈沒有瓜葛,對案情也沒有深入研究。“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目前能做的:一,靜觀案情的發展,相信美國的司法。二,介紹一點我所知道的與此案有關的人和事,雖然與此案無直接關聯,願與朋友們分享。
(二)
莫虎和胡思升首次見面,1985年,北京
1985年10月5日下午,我坐在位於北京的中國第一大報編輯部的辦公室。電話鈴響了,我拿起話筒,習慣性地報了姓名,對方傳來急速、有力的聲音:“我是莫虎,我剛到北京。”他向我解釋,日程密密實實,沒有來看我,為了證明此話不假,他在電話中說:“你看,我現在馬上要到一個大學去演講,馬上要走。”我完全懂得他生平第一次到北京的興奮和匆忙。
“你今天晚上七點多鐘給我來個電話,見個面。對不起,我得去了。”莫虎說話節奏快得很,語言乾脆。不知怎的,這給我一個感覺:在那麼一個極其複雜、多事的世界大都會從事警務界的領導工作,說話慢條斯理,哼哼哈哈大概應付不了那瞬息萬變的局面。“過北京而不見面,太遺憾了!”我在電話中隨口說了一句。
更使我驚奇的是,他的中國普通話極流利(所以才有說話的快節奏、高速度)。我約略知道他的履歷:1951年生於上海,只有九個月大的襁褓兒,就被他的母親許謹(連同另外3個兄姐)帶到香港、台灣,不久赴西班牙,9歲移居美國。應該說,他是美國長大的,小學、中學、大學的生活都是在那裡度過的。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美國的生活,美國的教育,美國的麵包,熏陶,培育他成為一個了解美國、說一口地道、流利的美式英文的人。連美國的俚語、行話,犯罪者的暗語,他都懂,八九不離十。
放下電話,我回想起同他遠距離的隔洋相識。1984年秋,我受命創辦和主持《台港與海外文摘》雜誌(現改名為《海外文摘》)。封閉與關門太久了,在此之前,我們這個大國,還沒有一本介紹境外文摘的刊物。出乎意料,刊名、內容和目錄一公佈並徵求訂戶,一下子突破100萬。在創刊號的《今日海外華人》專欄裡,我挑選的向國內讀者介紹的第一個有成就的華人就是莫虎。在此之前,中國大陸知道莫虎的人極少。他收到我寄去的刊物後,親自來信表示感謝,並表示希望能有機會見面。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交談就是這樣開始的,那是整整26年前,地點在北京的北京飯店。他也把夫人、母親和不懂事的3歲女兒介紹給我。
莫虎全家訪問大陸,1985年。左起:陳美玉,許謹,莫虎,伊莉莎白,紀立德
當時,一個懸念閃過我的腦海:他的中國普通話,怎麼會講得這麼好,好像還略帶江浙口音。1歲離開大陸,6歲到西班牙,9歲到美國,不可能有講普通話的環境和條件啊!
這個謎,是隨同來訪的他的母親許謹女士給我揭開的。原來,莫虎剛到美國,許謹為了哺育後代,在一家醫院為醫生和病人之間擔任多國語言的翻譯,為了使兒子從小不忘漢語,許謹一回家就同莫虎講中文而不用英文,而且持之以恆,這就使莫虎在美國的土地上成長而始終沒有忘記漢語,特別是漢語會話,如果作比較的話,他閱讀中文的水平就比中文會話相差一大截。
為了使他的生在美國的女兒伊麗莎白(莫麗)不成為只會講英文的華裔,莫虎不僅把這位當時3歲的愛女帶來陪他遊覽中國,而且後來在美國請了家庭教師講授中文。近日得知,伊麗莎白步父親的後塵,即將出任曼哈頓地檢署的助理檢察官,"有其父必有其女“,一點不錯。
友情的珍貴,炎黃子孫的情懷,民族的語言,莫虎都加以珍惜,而且並不隱諱自己的觀點:“我為自己是中華民族的後代而自豪。中國人有那麼聰明的頭腦,又有吃苦耐勞的精神,沒有做不成的事。”
他不僅這樣說,而且做成了事,做成了使美國的華裔社會和非華裔社會都刮目相看的事。這是偶然的,還是什麼別的天賜機緣?我擺脫不了華人的世俗影響:他有什麼大後台?
(三)
莫虎所以成功,首先應該歸功於他的母親許謹女士。
他出任紐約警察總局副局長的就職典禮上,在發表演說的最後,當眾擁抱了母親,深情地說:“母親是我的第一任老師,也是對我影響最深的老師。我在美國,是我的母親為我作出了犧牲,讓我今天來發揮。”
莫虎的母親許謹女士,擔任過記者、作家,是一位身手不凡的文人,到美國後在紐約一家醫院擔任翻譯,直到退休。她的顛沛流離,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同中國四十年代、五十年代的社會變革過分深重地聯繫在一起。
她是一位過分自立的女性,自立到只靠自己的工作和奮鬥,萬事不靠人。當時,她自己住在紐約的白石區,並不跟兒子莫虎、媳婦一起生活,也不與其他兒女一起生活,而是靠自己。這可能有點美國派頭。
她經常對人說:“我靠我的硬骨創造我自己。從過去學生時代始,至今不變。我沒有靠丈夫。我做了獻身文學的工作,當了文學的祭品。我將寫一本英文小說,題為《狂暴的大漩渦》。我將把我的血淚、情感奔瀉在這部書裡。它是一個中國女人的悲劇,去賺取千萬人的熱淚。”
有人讚揚她含辛茹苦,一個孤女人,把兒女帶大成人,可稱為偉大。
她說:“吃苦並不一定偉大。在人生的轉折關頭,我為兒女的成長犧牲了自己的榮譽、自己的光明前途,這可能可以算作偉大。”
在北京相識分別後,我和許謹女士不知怎的,遠隔重洋開始書信往來。可能大家都是文人吧。
她在一封從紐約給我的信中寫道:“從祖國回來後3天,即得了重感冒,但假期既然用了又不得不拖病上班。一病就是20多天,這兩天才略愈。我也答應為《人民日報》報道访祖國等情,至今還未兌現。我正在寫書,盼出後能寄給你。我忙極了!今天急就章,寫了成萬字。我有太多事要寫,只是時間不夠用!承你來信,深謝!北京天氣涼了吧!紐約已是秋葉滿地,隨風野飄。葉子有靈,當成飄零的詩篇······”
許謹的寫作生涯,開始自抗日戰爭時期。那時,她擔任《掃蕩報》、《中央周刊》的記者。在大後方廣西的桂林,她結識過知名的文人和記者,象巴金、楊翰笙、夏衍、金山、田漢、歐陽予倩、聶紺弩、程思遠、等等。抗戰勝利後,她任《東南日報》、香港《國民日報》記者,一共有9年的記者生涯。
她不僅寫新聞、寫通訊、還做過作家的夢。她出版過4本文藝小說和幾本詩集:《霧的迷戀》、《大紅燈》、《狂呼的自由》,還有《愛的清算》、《春回》。她說:“我的英文詩選已出爐10年,那是我在念碩士的詩,現在擬增加到200首重新出版,盼能順利問世。關於我的英文詩,偏重愛的哲學,是較柏拉圖為實在的,不象他那般空泛!”
上海解放後,許謹的丈夫莫自新被捕,監禁半年後被處死(早已平反)。這是革命高潮時的狂飆,並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說得清。那時,許謹才30歲出頭,1951年,她帶了一女三男離開上海去香港,手裡抱著9個月大的襁褓兒莫虎。不久,她又轉往台灣,在一家報紙任資料組組長。這時,西班牙新聞學院有一個獎學金名額,許謹拖兒帶女奔赴馬德里,同時兼任台灣中華日報駐西班牙特派員。兩年後畢業,她要求中華日報把她派到美國任該報特派員。接到聘書後,她又拖兒帶女,於1962年渡過大西洋,到達紐約,那時莫虎9歲。
紐約舉目無親,許謹首先在一家醫院謀了一份差事。這是奇特的譯員,因為來醫院就診的病人,有的能說英文,有的能說西班牙語,有的中國人,只能說廣東話、或上海話。許謹的經歷,使她既懂中文(包括国语、上海方言、廣東方言),又能講英語、西班牙語。
一面在醫院工作,掙來的錢能哺養4個孩子。另一面,生性好強的母親又到哥倫比亞大學念中國歷史,做研究生,後來轉到新澤西州的西東大學,終於拿到文學碩士的學位。
我曾在信中表示要寫一篇關於莫虎的報告文學,但總嫌材料不足。許謹主動地建議我到紐約訪問莫虎。她在信中熱情地寫道:“你當然可以訪問莫虎,寫成一部文學性的、報告文學性的訪問記,但最好來一次紐約,飛機來回二千多元,吃住當不成問題。莫虎當拿兩天假期陪陪你。還可大大參觀紐約警察總部,是全世界最大的警總,設備、電腦通全世界的天上、地上,莫虎給你坐直升飛機、海艇,你可大大開開眼界。你的報告文學,全中國的警員及青年都會人手一冊,說不定還會譯成英文。莫虎是個傳奇人物,九個月大離開祖國,實有其辛酸的故事及其歡樂的廣大生活。手下保衛紐約的武裝白人三萬七,他是個黃皮小伙子,有史以來黃皮膚被白皮膚鞭打、棍打,今天黃皮膚升堂審白皮膚,歷史之新河誰開凿?這一代真輝煌,只怕他占了這一頁歷史之後,是否還有黃皮膚跟上台?盼速速整裝出發來美。”
那個年代,並不是想去美國就能拍拍屁股上路的。5年之後,我終於來到紐約,馬上給許謹打個電話,她馬上請我到法拉盛中國餐館吃飯,告訴我:“莫虎已經離開警局,當律師去了。”我聽懂了,我的坐警察局直升飛機,鳥瞰紐約的美夢落空了。
(四)
我和莫虎面對面,坐在紐約曼哈頓泛美大樓27層的惠特曼-雷森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這是1990年我來到美國後的首次晤面,也是一次訪談。
莫虎已經於2年前離開紐約警察總局,轉入律師的行業。他向我說:“我是一九九八年四月底離開紐約警察局的,講起來我是‘退休’了美國政府有規定,當然更加職務滿十年,就是具備了退休的身份。我從一九七六年加入紐約地方檢察署,任副檢察官八年,一九八四年進入紐約警察局,任副局長四年,一共十二年。所以可以‘退休’了。
我們相視大笑。坐在我對面的莫虎,精神抖擻,中氣十足,仍然保持講話的高“時速”,哪裡有“退休”的踪影。在這個大律師事務所,他是合夥人兼中國事務主持人。
80年代以來,亞洲經濟發展迅猛,台灣與大陸以及其他華人世界,都在拓展海外業務。莫虎說:“可是在美國,很少有國際知名度的大律師事務所經營華人商務。我轉行到這裡,並且主持中國事務,是形勢發展的一種需要。”
我插話:“還以為你的知名度飆升了。”
莫虎是個直來直往的人,不故作謙卑:“在紐約警界這幾年,我的知名度大大擴散。美國的華人,台灣、香港、大陸,差不多都知道我。如果我現在去西藏、內蒙古,找到當地公安局,說我是莫虎,一定會接待我。”
他還講了一件趣事給我聽:“一九八七年,我應邀率領紐約警察局代表團訪問台灣、香港。到香港下飛機,代表團其他五位都是美國白人,穿了制服,又高又大。上車時,我走向第一輛轎車。一位廣東籍的香港女警官攔住了我,喊:‘喂!’正好那次世界日報有位記者陪同採訪,就用廣東話對她說:‘妳真笨,他是大頭,大老闆!’‘是嘛!’女警馬上給我立正敬禮。”
1990年底,在大陸那場政治風波有所平息之後,莫虎作了他第二次中國之行.行前,他還把大陸方面發來的日程表傳真給我,徵求我的意見.我心知肚明,他在微妙的政治形勢下去大陸,就是要親自探測一下水溫,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否會延續下去.
莫虎訪華結束回到紐約,我對他又作了一次訪談.這一次訪談,發表在紐約出版的《中國時報周刊》雜誌上。我擬的標題是他的一句話:《人民沒有選擇,社會就不會進步!》。
這一次訪談,他的答談是有分寸、有見地的。
“同我見面的人異口同聲地說,改革開放不會變,將來也不會變。我同高級幹部接觸,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他們對中國存在的問題看得很清楚。他們對我講的話,並不都是空話。”
那一次去大陸,莫虎還和鄧小平的次子-鄧質方會面。我問他:你們談了什麼?
莫虎答:“鄧質方前幾年在美國羅徹斯特唸書讀博士,這次見面,才發現我們兩個人同年齡,都是四十歲。我覺得,他對事情看得也很清楚。大陸的事,我接觸的,從上到下,都看得很清楚。但是,怎麼變,怎麼改?我和鄧質方是自由聊天,談中東局勢,台灣和海峽兩岸,中國怎麼統一,香港的前途,中美關係,科學領域,東歐局勢對中國的影響等等,談的範圍很廣。他也徵求我的看法“。
(五)
有口才,是莫虎的一大特色。他也多次講:“口才,太重要了。”我從大陸來,深切地體會,口才學在那裡是不大被重視的。過去看人用人,靠出身、講路線。如今,看關係,凭財富。
為什麼“太重要了”?莫虎說:“出庭的律師靠張嘴來吃飯。對律師來講,講比寫重要。法庭辯論,就靠講,在美國猶太律師所以吃香,就是因為口才好。他們英文也學得好,在美國已經好幾代,一代一代做律師。”
莫虎的迅速晉升和被選中、提拔,同口才的關係太密切了。1976年8月,年僅25歲的他,出人意料地擊敗了所有的競爭對手,被紐約曼哈頓地方檢察署從1200名應試者中選中錄用,出任美國華人史上第一個助理檢察官。其後,又經過8年檢察官的磨練,一舉中魁,成為世界上最大城市警察機構的第三號人物--紐約警察總局副局長兼審判長,實際上,也是判案子。完全可以想像,沒有雄辯的口才,莫虎作為一個華裔,是不可能這樣平步青雲的。
他給我講過選拔檢察官時的一個細節。當考核官在最後現場口試時發現這位獨具辯才、通曉律文、口操流利英語的少年才俊是一位中國人時,不禁驚訝萬分。
他問莫虎:“你在哪裡出生?”
莫虎回答:“中國上海。”
又問莫虎:“你在哪裡長大的呢?”
莫虎答:“就在你,檢察官先生的窗口下。”
口才是通向知名檢察官的通行證。莫虎任助理檢察官的第一年,就為一名華人辯護,擊敗了一位以滔滔雄辯著稱的大律師。在法庭上,這位大律師走上前來用美國方式握住莫虎的手,說:“你贏了。”
莫虎強調口才,只是強調了一個被常人忽視的方面,他的崛起,人才的崛起,因素是多方面的。用莫虎自己的話來說:“一個人的成功是各種因素的結合,而我是被命運推到了諸因素的焦點上。”
莫虎見到我,往往直呼我名:“胡思升”,不加先生或者記者的頭銜,這也是美國作風。“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叫他莫虎,沒有頭銜。沒有頭銜,平起平坐,什麽都聊。一次,他滿面笑容地對我說:“我認識了一位四川美女。”我一聽就懂,馬上向他道賀。這位美女,就是他的第二任夫人張燕。莫虎是個大忙人,有了美女兼賢內助的鼎力相助,當然如虎添翼了。
莫虎和夫人張燕,胡思升
寫得太長了,對不起。
從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往往可以預測他的未來。莫虎的未來,讓人們去猜測吧!
但是,今天,莫虎以被告法律代理人的身份,參與一個跨國的嚴重的官司。再高明的占卜師,也難以預卜該案的結局。
這是因為,美國的訴訟和審判體制,不是中國人想像的那樣。大家都說,贏不贏官司,取決于事實和法律依據。總體來說,這話不錯,多數的判例已經證明了。但是,我們也見到,有了事實和法律依據,再加上全國壓倒的民意和輿論判向,但最後的結局和原先的預估完全相反,出人意料。不用旁徵博引。在美國,有一個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的現象,握有生死大權的陪審團,其成員不要求法律知識、解析能力的高低,往往遵循“寧可放過一個證據不足的壞人,而不能冤枉一個好人”的信條,可能做對,也可能做錯,只有天曉得了。
最後,我想說的是,不管明天是艷陽高照,還是暴風驟雨,這場由莫虎任被告辯護律師的大審判,恰似一面明鏡,讓人們看清過去沒有看清的面孔,窺測到隱藏深處的靈魂,觸摸到當今社會的世態人情和道德風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胡思升在紐約採訪莫虎,1990年
To: 铁蒺藜 你曾经说:有谁能够把XXXX XXXX继续串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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