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7月下旬，我突然接到中央书记处的一个电话，通知我明天去中南海勤政殿参加一个会议，议题是讨论原国民党起义人员的政策落实问题。

　　一开始，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我在这家全国最权威报纸的国际部任职，不涉及国内政策问题。

　　再一想，我最近的的确确“多管闲事”，通过“内参”写给胡耀邦和中央一个报告。这份内部报告的标题是《一批原国民党空军起义人员的情况》。

　　次日上午，到了中南海勤政殿，遇见主持会议的中央办公厅主任冯文彬。他给我看了胡耀邦对我内参报告的亲笔批示，全文如下：

　　统战部彭友今同志，这个材料真是触目惊心。我记得我曾数次告你，全国统战对象请要你们负责，找落实，要一个个查。现在这方面的任务还很重。请你报告一下你们那里的主要负责同志，有没有可能把这个工作抓得好一些。有什么困难？如有，请向中央提出。

胡耀邦　7.22

　　读了这个批示，我有点意外，也有点触动。意外在于，我写了一份情况，反映原国民党空军起义人员的不幸遭遇，党的总书记亲笔批示，狠抓落实，提出“要一个个查”。触动在于，这位参加过长征的总书记，仍然站在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的第一线。

　　环顾勤政殿的会议室，各有关方面的头头脑脑都出席，中调部、空军、民航、统战部、民政部等的负责人，如熊向晖、李贵、史怀璧、沈图。胡耀邦不愧是全国拨乱反正的第一线指挥员。他能从我的一份内参中，敏锐地察觉这方面的内情。全国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有30多万，加上家属，数字更大。

　　走出中南海的红墙，回首远望，50、60、70年代一次次的阶级斗争、反右派肃反镇反、反右倾机会主义、胡风反革命集团，等等，一直到文革中的狂飙，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谁能数得清。

　　我只是在工作之外的一次偶然，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女演员吕恩聊天，才知道30年代著名女影星胡蝶的弟弟胡业祥的遭迁。胡业祥的2个姐姐胡蝶、胡姗当时都居住在加拿大，得知大陆改革开放，想回国看看，弟弟劝家姐们缓行，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只有一间房，而更是说不清投奔共产党后的甜酸苦辣。

　　胡业祥1941年考入国民党航校15期，1942年赴美国空军受训，1944年初回国参加中美空军混合大队，与日寇作战。1947年底，他不满国民党打内战，开小差离开国民党空军，到香港与吕恩一起找到夏衍（共产党在香港的代表）要求去解放区，由于没有交通工具，按夏衍意见回到上海，不料被国民党以＂奸匪＂罪名加以逮捕后押到台湾，后被亲戚行贿获释，又回到上海。上海一解放，立即起义参加人民空军。1950年调到北京，任刚成立的空军北京飞行队飞行员，是当时我们仅有的能飞驱逐机的13名飞行员之一，并在当年国庆节驾机参加飞行编队（共九架）飞越天安门接受毛主席检阅．抗美援朝开始，胡业祥先后在空军锦州三航校和涿县六航校培养飞行学员，担任过副中队长、中队长等职．接着，恶运开始，1955年因肃反被怀疑为“国民党派遣特务”被关押．文革后又以＂国民党残渣余孽＂被隔离，经常挨打．文革结束后仍然没有公开平反，只能通过私人关系搞英文翻译，月收入68元5角人民币。

通过胡业祥的介绍，我又认识有类似遭迁的国民党空军起义人员11人，有名有姓有事实，一一列举向胡耀邦报告。

冯文彬在会上讲话，有一说一：“不少地方，表面上都讲落实了政策，但实际上没有解决问题”。表面文章人人会做，看不清这一点，就不懂中国。胡耀邦1986年初视察贵州，叫陪同的温家宝夜间“微服私访”几个村子，“不要和当地干部打招呼”，“掌握第一手材料”，防止当地干部做“表面文章”给他看，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