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新梁祝苦尽甘来结连理

黒阴霾云遮雾障陷迷茫

花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给苏区军民带来了一连串的喜訊。

梁二猛和祝妹喜又重逢，给这喜庆的日子又增添了无尽的欢乐气氛。相依为命的苦难情人悲离欢合，那贴心的悄悄话，自然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末了，梁二猛拿出两双崭新的布鞋，放到祝妺手上说：“该了结俺娘的心愿啦，也好叫她老人家在天上高兴高兴。”

祝妹接过鞋，轻轻地“嗯” 了一声，事情就这么定了。

在黄站乡办喜事那天，龙文飞专程从新集赶了过来，给新郎新娘送了一件礼物：那是一个用黄杨木雕成的“列宁 号”飞机模型。整个飞机和“列宁 号”一样涂了银灰色，那可以旋转的螺旋槳、可以滾动的起落架还有机身上可以开啟的透明座舱，全跟真的飞机一模一样，连机身上画的红五星，看起来也和“列宁号”上的一样鲜艳！

龙文飞把模型放到桌上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是它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它象征了我的新生，也凝结着我们的友情 ！”

梁二猛笑着接下去说：“还代表着我的未来！”

“你的未来？”龙文飞不解其意。

石壮解释道：“我们的‘大刀队长’ 早就想当‘飞行队长’ 啦！”

梁二猛点点头说：“别忘了，你可答应过要教我开飞机的。”

“忘不了。你想学，我明天就教。不过——”龙文飞看了一眼祝妹：“就怕新娘子捨不得让你离开！”

“坏！”祝妺两颊绯红，转身跑屋里去了。

小姐妹们送来了绣花枕头、鸳鸯手帕、小衣衫、布娃娃等，加上左邻右舎的大妈大嫂送的花生、大枣，满满摆了一桌子。

特区航空局政委金戈,代表特区军委首长送来了两张“光荣立功” 的大红喜报，端端正正贴到新房的白粉墙上。说这是军委领导表彰他俩为红军的“列宁 号”飞机立下的卓越功劳。

全体赤卫队员送来了一副对联，写道：

庆同心，新“梁祝” 偕首结良缘

贺双喜，为“神鹰” 并肩立战功

从此，小俩口恩恩爱爱甜甜蜜蜜，自不必说。黄站乡的老奶奶、小媳妇们都开颜称道：“新社会的梁祝，终究和古戏上的梁祝命运不同。瞧这俩口子，多美气！二猛娘在天之灵，也该笑得合不拢嘴啦！”

继黃安大捷之后，红军又挥戈北上，克正阳关，下霍丘，接着横扫豫南，威震江淮，取得了第三次反围攻的空前胜利。

鄂豫皖区阳光灿烂，生机勃勃！

本来好端端晴朗的天空, 忽然飘来了一块浮动的乌云，它逐渐呑没了光芒四射的太阳，使大地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阴影。

张囯焘作为中央代表, 来到鄂豫皖区, 他被第三次反围攻的胜利冲昏了头恼, 一来就提出“坚决进攻的战略”， 要红军“不停顿的进攻”， 准备“夺取武汉”， 与敌人“全局决胜负”。

 错误的决策，种下错误的根苗。

这些，作为一个普通战士的梁二猛，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他正一心一意和龙文飞约定了，过些日子就要给他仔细讲讲关于飞机的知识，因为他实在迷上了“列宁 号”，正在做着上蓝天开飞机打敌人的美梦哩！

这天是讲课的日子，龙文飞正在“列宁 号”飞机旁给梁二猛讲飞机的飞行原理课。尽管那深奧的空气动力学是那样难以使人理解，但龙文飞以深入浅出的道理，生动形象的比喻，加上土制的实验仪器，使梁二猛这个才进过几天识字班的大老粗，竟也聚精会神地听得津津有味，从他那专心致志直点着头的神情看，起码是有点儿懂了。

“这么说，飞机的飞行原理是跟老鹰牠们学的啰？”梁二猛问。

“对，”龙文飞答道：“人类的智慧就在于发现自然的奧祕，并用它来为自已服务。”

“假如飞机的翅膀也能和老鹰一样，不飞的时候能够收起来，那该多好！”梁二猛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以后再要搬运的话，就省事多啦！”

龙文飞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呀，还没忘记那个差使?! 叫我说, 以后即使翅膀都能收起来, 你也沒法搬!”

“ 为什么？”

“因为到那时候就不是一架两架，而是几百架，上千架，你能搬得了？”

“能有那么多？”

“当然。等以后苏维埃政府有了造飞机的工厂，就可以生产出好多好多飞机来。”

“每架飞机也都象这飞机一样，全部画上鲜红鲜红的红五星！”

“对！”

“到那时候，这碧蓝的天空，就都是我们的红五星飞机啰！”梁二猛说着抬起头，仰望云天，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满天飞翔的各式飞机，有象老鹰的，有象燕子的，共同的特点是都有显眼的红五星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他笑了，笑得那么舒心，那么真切，那么甜蜜。突然，他收起笑容，冲龙文飞说：“那我得去把黄站乡的赤卫队员们都叫来！”

“干什么？”龙文飞莫明其妙。

“让他们也都来听听课呀，要不然，没那么多飞行员怎么行？”梁二猛理直气壮。

“哈……”龙文飞又是一阵大笑：“你呀，真是刚结婚就想当爷爷，太心急啦！我说的那是以后的事，还早着呢！现在，只要有你这么个学员就够了！”

梁二猛想想, 觉得也是，自已的确想得太远了，也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龙文飞正要继续讲课，郭小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他现在是保卫局的通信员。

“梁队长！”郭小楞喊道。“有一封信，要你亲自收下。”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到梁二猛手里。

梁二猛一眼就认出信封上是郭大成的字。他是最近刚从黄站乡调到保卫局工作的。不知有什么大事，离这么近也要发一封信来。梁二猛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根据中央分局新的肃反精神的有关条款，你部龙文飞属特大敌嫌，即着令停聀交待，由来人将其带保卫局隔离审查。

梁二猛看完信，好象头顶突然挨了个霹雳，脑袋一下给炸蒙了。他定了定神，把信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看看正在翻动书页的龙文飞，把信使劲一揉，塞进口袋，冲郭小楞说：“告诉你爹，我没听说过有什么新条条，人不准带去！”

郭小楞楞在那儿，一动不动：“不，我爹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命令怎么啦？命令就可以隨便抓人?!”

“ 这——”小楞拗不过对方，只好让了一歩：“你硬不让带，也行，那我就在这儿守着，免得他逃跑了。”说着就往龙文飞跟前跨了两歩，紧挨他站着。

这象什么话？简直是在看守犯人！梁二猛火了：“走！带我找你爹说理去！”他拉着郭小楞就要走。

郭小楞挣脱了他手，说：“不行，完不成任务我不走！”

从他俩的争论里，龙文飞听出了一点意思，十有八九是叫自己到保卫局去，于是插进来说：“既然保卫局找我有事，那我就跟小楞走一趟。郭书记又不是外人。”

“不！”梁二猛上去使劲拦住。他真想告诉龙文飞，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可他又不愿突然太剌激对方的心。而眼前这个楞小子，楞是不带走人是决不肯罢休的。梁二猛犹予了片刻，说：“那这样吧，我们两个一块儿去！”

“也行。”郭小楞点点头。他看梁二猛在动手收拾桌上的书，就说：“我和他先走一歩，你收拾好了东西隨后来。”他冲龙文飞一摆手，于是，龙文飞在前，郭小楞在后，象押犯人一样走了。

梁二猛拿起书本和刚才龙文飞画在纸上的那些图解说明，心头不禁湧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课还能继续上下去吗？怕是很少有这个希望了。要知道他这次去保卫局，可不是轻易就能够回来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是“特大敌嫌”！ 这顶帽子的分量足可以把人圧死！郭大成该不会开这个玩笑吧？梁二猛从口袋里拿出那封被揉皱的信，用手抹平，又看了一遍，千真万确，还盖着红红的大印，不会是假的。可是——当初他郭大成不是讲过要优待俘虏吗？也说这是领导讲的，要坚决执行。曾几何时，怎么领导又下了这样的命令？他龙文飞怎么忽然又变成了“特大敌嫌”？难道说在这期间他搞了什么特务活动？可这些日子，自已几乎整天跟他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一点蛛丝马跡都没发觉？是自己警惕性不高？要在以前，这可能，但自从出了周达智，自己对周围的事物，可以说是全身都长着眼睛，他想在自已的眼皮底下搞鬼，绝不可能！那——或许是他趁飞上天的机会耍了阴谋？可又为什么每次侦察回来报告的敌情都挺准确？红军依靠他得来的情报不是整师整团地消灭敌人吗？解放黄安时，他那两颗炸弹不偏不倚正命中了肖瞎子的指挥部，他也因此而光荣地立了大功！如果他是囯民党派遣的特务，会容许他干出这样的蠢事来吗？要说这可能也是“苦肉计”， 那这“计”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这样惨重的亏本买卖，蒋介石未必做得起。再说，从龙文飞平时的待人接物看，他也不象那种献媚争宠、巧言辨色的人，周达智的角色，绝对安不到他的头上。梁二猛凭着他多年担任赤卫队长培养出来的洞察力和朴实的直觉，坚信龙文飞不是坏人。

梁二猛一边想着一边捧起那摞书，正要走回宿舎，眼光又落到了身边的“列宁号”上，隨即又望向那开阔的跑道和连接在地平尽头的悠悠蓝天。打从“列宁号”初次试飞到现在，虽已过去许多时日，但那壮丽的场面、激动人心的景象，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竟从此对那浩渺旷远的无垠蓝天，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情。每当他看到“列宁号”在蓝天翱翔的多姿画面时，都会喚起他对蓝天的新的赞美和追求。梁二猛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也许是徐总那次谈话的结果，也可能是“列宁号”和蓝天本身具有的吸引力。反正他已把自己和“列宁号”联系在了一起了，就象当初和大刀联系在一起一样。在他想象中，他已经是未来的“列宁号”的主人，那湛蓝的天空，就是他驰骋的原野！

他这样固执地相信这一点，以致当严酷的事实摆到他面前时，他反而觉得不可能和不可信。但事实毕竟是事实！书本已收起来了，教员也被带走了，只剩下“列宁号”还孤另另地……不，不会的，这只是暂时的恶梦罢了，过去的一切都一定会恢复的，因为信上不是明明写着是“敌嫌”吗? 既然是“嫌”， 那经过审查就会澄清的。自已就去协助郭大成做好这澄清的工作！

梁二猛想到这里，便大歩走回宿舎放下书本，又带着小跑去追赶郭小楞和龙文飞。

谁知事情竟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由于他梁二猛是与龙文飞接触得最多的一个人，所以不仅根本不让他参与调查的工作，而且连他自已也属于被审查的对象，只是因为他一直在根据地工作，才不予隔离罢了。梁二猛听说这些都是新来的中央代表的指示精神，不禁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连老子也不相信了，什么狗屁中央代表！我还不相信他呢！”

他要找郭大成问个明白。

却说那郭大成,自从周达智, 不, 是反革命分子徐玉恩暴露、死亡后，他自已觉得责任重大,曾向上级领导多次作过深刻的自我检讨：检讨自已思想麻痺，上了敌人的当；检讨自已在发生几次事故之后，没有认真地抓紧审查；检讨自己在发现了蛛丝马跡后，依然没有果断地釆取坚决的行动，致使敌人疯狂地实施了破坏，差点儿给革命事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实在是对人民的一种不可饶恕的犯罪行为。要求领导对自已的严重错误从重惩处。检讨言词恳切，认错态度真诚，思想认识一次比一次深刻。

领导根据他的一贯表现和认错态度，决定免予处分。不久，新来的中央代表又把他从黄站乡调到了军委保卫局来工作，要求他提高警觉性，加強责任感，做一个合格的保卫干部。对领导的决定，特别是中央代表对自已的信任，郭大成当然是心存感激，铭记不忘。从此，处处奉命唯谨，事事言听计从，工作百倍积极，完成任务特别出色。

今天见梁二猛气冲冲前来论理，自然要秉承上面的意旨，好好做一番工作。

郭大成说：“这是党中央新派来的代表的决定，既然是新代表，看问题自然要更全面、更深远些，再用老眼光、老框框看问题，可能就会一时想不通，但是作为下级，必须坚决执行，否则，就是违抗分局命令，就会犯更大错误的！”

梁二猛闹不清，这么做究竟更全面、更深远在那儿？但是说起老眼光、老框框，他却想到了那次徐总说过的话，莫非这也就是徐总说的老保守、死脑筋的意思？那次他道理讲得服人，听了舒心，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那样做的确好：红军有了自己的飞机和飞行员，在反围攻战斗中起了大作用。可这次就没听出有什么道理来。好端端的革命队伍的每个人都要来一番“嫌疑”， 来一番审查， 这么做的好处究竟在哪儿？

他决定去找徐总指挥, 相信徐总指挥一定会给他个满意的答复的。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徐总指挥已经不在军委总部，究竟去哪儿了？问谁都不知道。

后来他听说，自从中央代表来了以后，有的领导同志甚至已被莫名其妙地撤了聀。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呀?！难道……

梁二猛象坠进了十里云雾，眼前一片迷茫，糢糊糊，混沌沌，什么都看不清了。那漂亮的红星，碧蓝的天空，广阔的机场，还有威武的“列宁 号”，一切的一切，似乎突然之间都成了虚幻的影子。

天地间就只有了白茫茫的雾，灰蒙蒙的雾，凉飕飕的雾，裹住了他的身子，遮住了他的视线，冷却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