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条心群策群力创奇跡

五丈崖搬运途中再生事

郭小楞送完信回到黄站乡，已是第五天下午，他饭没吃、人没歇，就被梁二猛和郭大成叫去了。

“信送到了吗？”郭大成问。

“送到了，是徐总指挥亲自收下的。”

听说是红军总指挥徐向前首长亲自收下了信, 梁二猛一阵兴奋, 忙问：“首长说什么没有？”

“首长说‘我们估计敌人会来这一手，已经给他准备下口袋啦！’”

“好！”梁二猛大拳头往桌上一捶。

“还说什么？”郭大成问。

“还说‘关键时刻你们送来了情报，更坚定了我们的决心，这一仗就更有把握了！’”

“嗯，看岳维山这小子往哪儿跑？非把他活捉了不可！”梁二猛说。

“对，徐总指挥就这么说的，要‘活捉岳维山！’”郭小楞补充道。

“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这一次战斗，黄站乡立了第一功！’”

“真这么说的？”

“当然。”

听到首长的赞扬，梁二猛心里甜丝丝的，脸上泛起了喜悅的神釆。他愈加佩服郭大成了，要按了自已，一刀早把龙文飞砍了，哪还能得到什么情报？真应该攺攺脾性，学学大成哥。他抬眼看看郭大成，郭大成似乎在思考什么，只见他眉间一皱，又问郭小楞：

“关于飞机，首长有没有指示？”

“喔，对了，差点儿忘了，徐总指挥要我们把飞机搬到新集去。”郭小楞说。

“看，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忘了？”郭大成严肃地批评儿子，“快详细说说，首长是怎么交待的？”

“他说——他说‘一定要保护好那架飞机和飞行员的安全，在最短期间内，把飞机完好无损地运到新集来。’”

梁二猛一歪头问郭小楞：“首长真叫把这玩意儿运去？你没听错？”

郭小楞：“我又不是聋子，咋会听错。对了，首长还说‘这是为了建设红军的需要，困难再大，也要想办法完成！’”

梁二猛不以为然：“建设红军要这玩意儿有啥用？”他扭头问郭大成。

“我也不清楚。”郭大成回答。“不过，首长总比我们想得远，他说需要，准有大用处。”

梁二猛不象刚才听到表扬那么容光煥发了，他满肚子意见地说：“现在大家正忙着打仗，谁有功夫搬这玩意儿。再说，从陈家河到新集，虽说只有百把里路，可全是悬崖峭壁，连人都难走的山路，靠肩膀搬这么个大傢伙，谁有这能耐？”

“对了，首长还说——”郭小楞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话。

“还说什么？你倒是快点都说出来呀！”梁二猛有点不耐烦了。

“还说——”小楞用眼睛朝梁二猛溜了溜，“还说——‘这个任务嘛，就交给你们梁队长，相信梁二猛同志是能够克服这些困难的。’”

“鬼！是你瞎编的！”梁二猛不信。

“骗你是小狗！”郭小楞一本正经说。

郭大成看着小楞说：“首长的话可不作兴胡编。”

郭小楞受委屈地：“谁编啦，真是首长说的嘛！”从眼神可以看得出，是实实在在的话。

“首长真的提到我梁二猛了？”他问郭小楞。

“沒错。”

梁二猛一撸袖子：“那好！既然首长看得起我梁二猛，我梁二猛也一定要对得起首长，困难再大咱也搬，明天就干！”

郭大成说：“性急喝不了热粥，靠人力搬运飞机这么个厐然大物的确不易，得多找些人商量商量办法。俗话说，众人是圣人，走，先到祠堂里去和龙文飞核计一下。”

那龙文飞自从被优待在祠堂里以后，尽管吃睡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他还是一整夜沒合眼。这一夜他想得太多了。从那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神龛，那神龛前的供桌，还有那“吱吱” 叫的老鼠声，使他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睡觉的那间破庙，和这儿多么相似呀，只是那庙更破些、更髒些，自已在那里面度过了整整一个童年时代，那种苦日子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后来，忽然一切都变了，变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住进了大楼房，吃上了白米饭，简直象进了天堂。据说因为他是玉佛身边仙童的化身，他才不信呢！记得破庙里还有个笑脸佛，传说也是什么菩萨跟前的仙童，那佛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是笑嘻嘻的，你没吃没喝他也笑，你冻得发抖他也笑，龙大牛恨死他了，举棍棒将笑脸佛打了个粉碎，什么仙童，还不是烂泥一滩！他可不稀罕人们把他当作仙童。他知道，说穿了只是因为他救了徐教官儿子的命罢了，倘若那天自已没有上山，没有救他的儿子，恐怕一切又会是另一个样了，说不定仍然住在破庙里，就象现在一样。他不相信神，可有点儿相信命，特别是当他刚跨进这间庙屋的时候，觉得一切真好象都是命里注定的，原先怎么样，倒头来还是怎么样，本是穷家儿，又回穷家窩，并没失去什么，也无所谓倒霉。正因为他这样想，所以心里倒也安然。只是有一件事使他感到遗憾，那就是沒能给自己的恩人以任何形式的报答。这位昔日的徐教官、今天的政训处长，对他龙文飞是寄予了无限期望的。记得那时还是囯共合作年月，在徐教官送他去莫斯科航空学校学习的临别前夜，自已曾向他表示：“等学习回来，一定报答培育之恩。”对方回答道：“但愿忠心报効党囯，别无他求。”至于怎么报効法，他没说。后来学成回囯, 执行了几次任务, 还没来得及努力报効, 今天就成了共产党的阶下囚, 这当然使龙文飞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他心里也豁地闪亮了一下，在莫斯科学习期间，不是经常听到说起“联俄联共扶助工农” 的话吗？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忽然听不到了，再往后，共产党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模样了。那时候,自已只知道埋头于学习飞行，别的一概不问，总认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兄弟之间吵骂一阵也是有的，但毕竟总是手足，却没想到会发展到如今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究竟为了什么？他说不清，也不想去弄清。他的信条是，只要自已不伤害人就行。在那边时，沒伤害过这边的人；现在到了这边，也不伤害那边的人。良心上也就过得去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想了一晩上，正觉得有点睏意，刚歪过身子合上眼，梁二猛和郭大成来找他了。

当龙文飞听说要把飞机搬到新集去，不禁哈哈大笑道：“人搬飞机？没听过，没见过，天下奇闻！”

郭大成说：“我们搬它一次，你不就既听过又见过了吗？”

“事在人为嘛！”梁二猛也说。

“那可不是搬一辆板车，轻而易举的。”龙文飞反驳道。

梁二猛心里骂：他娘的，忘了你是俘虏了，竟敢反驳！大声冲出口说：“这是革命，革命需要搬，就得搬！”

郭大成朝他使了个眼色，对龙文飞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没有办不成的事。”

“就是嘛，万人放个屁，千斤能顶起！我就不信搬不走这傢伙！”梁二猛说。

“如果只是要把它搬走，那倒也好办。”龙文飞看看他俩说。

“哦？快说说怎么办？”两人急忙问。

龙文飞一字一顿地说：“拆成碎块。”

“嗨，那怎么成！”梁二猛跳了起来，“要的是完好无损，不是废旧破烂！”

“这——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龙文飞双手一摊，“我是飞行员，只会开飞机，不会搬飞机。”

屋内静了片刻。

郭大成突然问龙文飞：“你刚才说，飞机能拆开来？”

“对呀。”龙文飞回答。

梁二猛急了，说：“拆成破烂有什么用？”

郭大成笑笑：“如果不拆成破烂呢？”

“什么意思？”梁二猛不解。

“我的意思是——”郭大成征询地望着龙文飞说：“把搬运起来不方便的部位拆下来，比如，那两个大翅膀，能拆下来吗？”

龙文飞不知道他们要把飞机搬新集去有啥用处，也不便打听。反正它对自已是没用的了，于是点点头说：“翅膀可以拆下来。还有那螺旋槳和起落架，也都可以拆下来。”

“好！”郭大成兴奋地对梁二猛说：“这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龙文飞还是有点为难地说：“不过，除了这几部份，别的就再不好拆了。”

“那就行了，”梁二猛终于明白郭大成的意思了，“把翅膀、轮子还有那什么槳一拆掉，不就成了一口大棺材了么？那就好抬多了！”

郭大成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好比喻，偏比作大棺材。”

“本来就象嘛！”梁二猛继续说:“老地主家出殡时，一口楠木棺材也才八个人抬，这傢伙就祘比楠木棺材重，十六个人抬总够了吧？”

听他一口一个棺材，郭大成忙打断说：“走，我们还是到飞机那儿去商量一下吧！”说罢，三个人离开屋子朝藏飞机的地方走去。

半路上碰到周达智, 他笑着问梁二猛：“梁队长，听说要叫把飞机运到新集去？”

“嗯，你消息挺灵哪！”

“小楞讲的，村里人都知道了。这是好事嘛，咱黄站乡要为革命立一大功啰！”他又问郭大成：“支书，什么时候动员？我得参加一个。”

“行，年轻力壮的都得参加。”

“好！”周达智满意地走了。

经研究，准备工作分三方面进行，一方面由龙文飞和梁二猛负责，带领赤卫队员拆卸飞机的有关部位；另一方面由郭大嫂负责，集中妇女编织草蓆、草绳之类供捆扎用的东西；再一方面则由郭大成带领，实地踏勘搬运路线，凡是太险太陡的地段都作一番修补、加固。与此同时，梁二猛还与沿线各村的赤卫队长协商研究，组成了十几个搬运队，以便分段包干，接力搬运。这些工作，花了十来天时间就完成了。

飞机起运这天，是个大好的晴天。山沟沟里头一遭遇上这么个大场面，一阵欢庆锣鼓以后，石壮拿出了还是在成立乡苏维埃那天剩下的几挂鞭炮，先是“砰——磅！”“砰——磅！”放了两个天地响，接着就“劈劈啪啪” 闹了一阵连珠炮。一阵欢笑伴着一阵掌声，由梁二猛打头，后面是二、三十个浑身是劲的壮汉子，抬起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又被姑娘们缀满鲜花的飞机机身，象送新娘子一样上了路。

梁二猛他们离开三天以后的一个晩上, 郭大成正和几个支部委员在开会, 门“吱” 的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郭小楞。

“小楞，有事？”郭大成问。

“爹，我放哨回来，在乱坟地里拣到一支笔，还发现这么个玩意儿。”小楞说着把笔和一只铁盒放到桌上。

郭大成轻轻打开铁盒,“是电台！”他心里不由得猛地一紧：“这么说，我们身边真有敌人！”

大家细看那支笔，笔帽上有歪歪扭扭的洋码字，说不上是什么牌子。

“这两件东西是在一块儿找到的？”

“离得不远。”小楞答道。“是小黒狗刨出来的，牠大概闻到了肉骨头味儿，刨呀刨呀，肉骨头刨出来了，这玩意也露了出来。我搜寻了一下周围，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这支笔。”

“哦！”郭大成应了一声。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得赶快把这一情况告诉梁二猛他们，免得发生意外。十万火急！他必须赶在敌人下手前到达！于是在向大家说明了自己的心思并简单交待了一下后，就即刻连夜动身了。

単身一人赶路当然要快得多。走了一夜，经过了几处险要的地方，沒见有发生事故的迹象，郭大成心里略为安定了一点儿。他想，敌人如果要破坏，这些地方正是动手的好机会，为什么却没有? 莫非是自已太神经过敏了? 也可能这电台和钢笔都是己经逃跑的地主崽子贾财留下的。有什么根据认为这是冲着那架飞机来的？这么想着，脚步就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忽然，他又自己提醒自已，不能麻痺！也许这正是敌人用的计谋，先叫你放松警惕，然后给你致命一击！说不定此时此刻前面己经发生了重大事故！脚是受心支配的，心里一急，脚步也就越发加快了。

合乎规律的分析，往往就能未卜先知。当郭大成转过一个山头，朝前一看，脑袋顿时嗡地一下：前面是险地“五丈崖”，一堆人围在那儿干什么? 准是出事了! 他唸叨着不知是“晚啦” 还是“完啦”， 猛地往人堆处跑。

缀满鲜花的机身，歪倒在山沟里，损坏一定不轻。文书周达智躺在地上呻吟，看来是受了重伤，旁边，刁胖子被五花大绑，捆在那儿。

问了梁二猛，才知道，搬运队今天在过这“五丈崖”前，因地势太险，曾于昨晚派人把沿悬崖一边的石块重又加固了一下，谁料想今天周达智脚刚踩上去，就连人带石块一起跌了下去。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后面抬杠子的人来不及采取措施，机身直往下滾，幸亏石壮死命拉住，才沒有摔个粉碎。

“昨晚你派谁去加固的？”郭大成听梁二猛说完后问。

“石壮、刁胖子还有几个队员。据他们讲，周达智踩上的那块石头，是刁胖子负责加固的。事情很明显，准是他搞的鬼，所以我把他捆起来了。”

“寃枉呀，郭书记！”刁胖子嚅嚅道。

梁二猛瞪了他一眼，继续对郭大成说：“那天要毒死飞行员也是他，可我对他釆取了同情态度，以致又发生了今天这样的大事故！我请求处分！”

郭大成没有言语，他猛抽了几口烟，又慢慢吐出烟雾。思索了片刻，低声自语：“又是刁胖子?!”

漫漫烟雾笼罩了他紧锁的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