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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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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两会后,都是密集的会议期。第一个就是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作为两会后首个国家级大型国际论坛,总能邀请到中国政府高层领导、全球商界领袖、国际组织和中外学者参会。这几年,在论坛上印象比较深的有基辛格、扎克伯格、马云、蒂姆·库克等。今年,光美国前财长就来了三位,一众国际组织和大公司掌门人也扎堆出现。
读新闻系时学到一句道理,“Names Make News”,起码在这个维度上,论坛嘉宾让人几乎无从下手。
这次听会,索性来了个诺贝尔经济学奖主题。一天六位诺奖得主,在只容得下数十人的小会议室,每人半小时,到点铃响,换下一位。哪怕神往已久的阿马蒂亚·森,也要颤颤巍巍走下台去当观众。
一天信息量很大,但几乎每个人都谈了中国。不妨以此为主题,我尽量简短点,你们尽量耐心点。
阿马蒂亚·森(1998年诺奖得主):
关于这位老人,稍加几句备注。他开讲时,会场坐了不足1/3,与之前蒂姆·库克站满了人的场子比,的确寒酸。但他真是位活传奇。年轻时在梵语、数学、物理等学科间游弋,成年后专修经济,也没碍着他在哈佛既教经济学,又是法学院一员。
不但如此,老头一生都保持了印度国籍,似乎这样便可理直气壮为祖国发展出主意。就连他这个朗朗上口的名字,也是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起,足见家学渊源。
森的嘴巴看上去并不灵光,这源于他年轻时为治疗口腔癌而做的放疗,但一开口,便值得聆听。
亚当·斯密说,他认为好的经济发展要使得市场经济能正常运转,要使得国家有充足的收入,来提供相关福利和公共服务,他尤其提到,免费的普遍的教育、减贫、医疗服务等,都是普遍的公共服务中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市场经济体制,我们需要有这样一种机制,让各利益相关方和各个机构都能参与到国家治理中,而且能够提供相应的资金,使那些弱势人口得到相应的福利和公共服务,并促进经济的发展。
在亚当·斯密提出他的理论之后, 我们得问一下,这些年经济和社会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不是我们所期待的方向?亚当·斯密是非常有远见卓识的,他一直在强调市场经济的作用,这在18世纪提出时是非常重要的,它的核心就是公共服务。自18世纪以来,欧洲大规模提高了人们的读写能力,建立了很多公立的学校,也建了很多医院,提供医疗服务。这些都使得我们看到,教育和医疗不仅是为了人民的福利,也能进一步促进经济的发展,这也是亚当·斯密提出的,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促进经济发展。我们这么多年的变化,也是通过政府出台政策而实现的,我们充分利用人才质量的提高实现了经济的发展。
亚洲也是这样。19世纪中期,日本教育发展之后,取得了巨大的经济进步。不光日本,香港、新加坡也有同样的路径,通过国家或地区加强基础教育,实现了成功的发展。
在中国,这一策略也非常成功。从中国共产党最早的革命纲领即可看出,中共在成立之初就非常重视教育。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向市场经济转型的阶段,教育更是迅速发展。我认为中国的经济之所以能迅速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归功于改革开放之前基础教育所做的工作,让人人享有教育。
中国的医疗领域也是如此,改革开放之后经济迅速腾飞,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改革开放之前全民享有医疗——哪怕是低水平的医疗——这样一种政策取向。现在中国已经建立全民医保,中国巨大的经济成功,和中国不断提升的健康指标,包括人均预期寿命不断的攀升之间,是相互印证的。
(阿马蒂亚·森给侠客岛留言)
迈克尔·斯宾塞(2001年诺奖得主):
有趣的是,论坛上不少美国嘉宾,甚至保尔森这种前财长,都给中国提供了应对特朗普政府的“攻略”……
我们不知道特朗普政府会做什么事。能够确定的是,至少特朗普总统不是一个多边主义者。一战、二战以来我们所熟悉的治理结构,特朗普都不认可。如果他能引入一些合理的政策,帮助我们解决一些诸如经济增长或通胀之类的问题,那也不错,但他真正能做什么呢?
中美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也更加复杂了。中美关系也许会出现一些问题,在很多问题上我们可能有着不同的立场。中美两国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大国,处理好大国之间的关系,对两国都有意义。
作为大国,我们打造了多边体系,就都需要遵守相应的规则。习近平主席在达沃斯论坛上的发言,不光主张建立多边关系,还积极推动多边关系和双边关系的相互融合。另外,他还表达了中国希望积极推动多边关系的意愿,从而让其他所有国家从中受益。为了做到这一点,未来五年,中国的改革需要进展顺利;与此同时,中国也需要确保美中关系有恰当的基础。现在美国出现了新领导人,我认为,保证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展望未来,下一个经济的巨人是印度,现在其经济增长率在5%以上,也就是说,中印两国之间的关系,和中印两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体量,会很大程度上塑造和决定世界今后的面貌。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2001年诺奖得主):
在论坛上连续几年见到斯蒂格利茨。
这位知名经济学家,26岁时即被耶鲁聘为正教授;林毅夫总结说,他几乎对经济学每个领域都作出了贡献。2015年1月号的《名利场》杂志上,此君发表文章《中国的世纪》,认为一个新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正在形成。
我想非常快速地介绍一下中国应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有一些基本原则可以遵循,虽然特朗普决定违反WTO的一些规则,但对中国来讲,还是有必要在国际规则的框架之内,以及中国自己的法律法规范围内行事。要去寻找和美国的合作点,要意识到贸易对各国都有好处。特朗普现在关注的只是双边,这个并不合理,但如果美国后退甚至是退出,那对中国来讲,也意味着与其他国家合作的机会。
中国可以积极支持已有的国际组织、机构,来填补因美国不再那么积极而留下的一些空白。中国也应利用好现在的机会,去推动自己的议程,现在中国正在从出口转向内需,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特朗普的很多政策,其实可以被用来帮助中国的转型。
我们要着眼长远,美国的资本主义和政治体系的缺点是非常短视,中国要制定出避免短视的规则。
中国要建立一些开放的体系,现在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时期,全球地缘政治、经济秩序正在发生变化,二十一世纪会和二战后的体系很不一样,特朗普的行动只会加剧这种变化,增加人们的紧迫感。今后的世界将更加多极化,我们要确保增长平稳,继续支持各国发展,以及各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埃里克·马斯金(2007年诺奖得主):
全球化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影响非常大,我们有了更多的国际贸易、更多的国际生产。全球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但运输成本下降,沟通成本和克服贸易障碍的成本也都下降。
全球化支持者做了很多承诺,承诺全球化可以带来繁荣,尤其是新兴经济体的繁荣。在这方面,我觉得确实效果非常好,中国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之一。中国、印度两国人均GDP的巨大提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全球化。
但全球化还有另外一个承诺没有兑现,那就是减少贫富差距,尤其是新兴经济体内部的收入差距。很多国家的情况恰好相反,中国和印度也是很好的例子,贫富差距不但没有由于全球化而减少,反而增加了。
也许你会问,贫富差距在新兴经济体内部的拉大,会让人吃惊吗?从传统经济学角度来说,我会回答是。因为它违反了一个最基本的经济学原则,就是比较优势的原则。这一轮全球化以前有很多轮全球化,比较优势在收入分配方面都做得非常出色。根据比较优势的理论,国家之间的重要差别生产要素不一样,有不同的比较优势。
皮萨里德斯(2010年诺奖得主):
在OECD和其他的国家可以看到,研发最多的国家在计算机使用方面也是最成功的,比如说韩国、日本、台湾、德国、芬兰等,然后是美国和中国,最下面是南欧、墨西哥、罗马尼亚、智利,还有卢森堡、波兰、斯洛伐克等等。
如果你们想知道,计算机时代哪些国家会成功哪些国家会失败,去看看哪些国家在做研发就一目了然了。中国出台了“中国制造2025”,你们的研发增长会非常快,这一定会增加中国的竞争力。中国也确实需要在研发方面做出更多,才能赶上德国和日本。
在机器人的时代,失业率会不会跟电脑时代不一样?我觉得会。因为机器人不是只会取代我们的日常工作,还可能会取代我们脑力方面的一些工作。
说到“中国制造2025”,我觉得中国要想实现经济增长目标,机器人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这份计划中讲到了十个制造行业,都是重点发展的领域,都是高科技领域,其中第一位就是机器人。尽管其中没有太多篇幅讲劳动力市场,但是自动化可能会影响就业,会让一些人失去工作,而且这个过程很难逆转,未来最好将重点放在创造新的工作、减少工作时间上。也可以在服务行业做一些结构改革,创造新的就业机会,这些工作需要很多高技能人才。
埃德蒙·费尔普斯(2006年诺奖得主):
从1830年开始,人类的创新主要是由个人带来的。这些人有新的想法后选择跟企业家合作;或者他们自己成为企业家,研发出新产品推到市场上。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创新基本上形成了这样一个格局。
我知道,有一些著名经济学家认为一直是政府在引领创新,但我认为,偶尔有些思想起源于政府部门,并不意味着只有政府部门才有这样的思想。
我觉得在中国也是这样,你们的资源就是有这么多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资源。如果不利用好,那就太浪费了。当然,一个好的经济政策肯定是欢迎企业进行创新的,肯定是欢迎新的想法,并欢迎有人实现这些想法后,到市场上进行尝试的。我没法想象一个政府会拒绝这样的事,但我也不认可政府热情过了头,对有创新想法的人都提供资金补贴,那是很荒唐的。
在人类历史上,创新总需要有人承担一些风险。一个社会应该能接受失败,那些创新者没日没夜的工作,即便失败了,也希望得到激励和支持,这时候就需要得到来自政府的缓冲,或者说保障。哪怕失败的创新,也需要来自政府的保障。
但我同样不认可政府投入很多资金,去实践自己的所谓创新想法。因为政府怎么可能知道市场上什么会成功,什么会失败呢?这本身就不是他们最擅长或最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