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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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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旅游中心,摩梭人的生活被浓缩和打造成一种‘旅游产品’,在公共场合‘售卖’;外来的游客恍如星外来客,带着对世外桃源的想象,参与、卷入到“异族风情”里;摩梭女人脱下民族服装,在城市街头茫然地发传单……”这是纪录片《湖岸》的片段。
《湖岸》是一部有温度,但又充满了焦灼感的纪录片。纪录片记录了云南丽江泸沽湖畔的摩梭村落小洛水的社会变迁。在短短几年,商品经济和旅游业进入以后给这里带来的变化已经显现,这种变化不只是表层的物质呈现,镜头聚焦更多的是摩梭人在精神上面临这场社会巨变时所承受的“痛苦”和“纠结”。
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总是有许多的为难。在表述这种“为难”的状态时,留法归来的王佳音使用了一种缓慢、润物细无声的节奏,使纪录片具有着一种独特的荒诞与忧伤色彩。
《湖岸》剧照
打包的“民族风情”
旅游业,作为泸沽湖畔摩梭人的经济支柱产业,它既逐渐瓦解了传统摩梭人的生活方式,又重塑了一种“旅游与民族文化嫁接之后新型文化”,这通常被称为“民族风情游”。《湖岸》中,贡献了中国“民族风情旅游”非常经典、值得玩味的片段:
泸沽湖游客多,民族餐极其火热,摩梭人为游客做饭、唱歌、跳舞助兴。喝得酒酣耳热、穿着摄影马甲的游客,走出木屋,拿起摄影机,对正在休息摩梭人说:“来,穿上你最原始的民族服装,我来拍一张。”画面平静而充满讽刺意味。
晚上,在一个五光十色的舞台上,主持人用喜庆、亢奋的声音向游客们介绍摩梭部落,“请大家看看我们摩梭人的老祖母——” 另一处,红色绿色的灯光亮起,身着民族服装的老人坐在一起 ,游客们好奇地看着、拍着,就像在围观某种神奇现象。篝火晚会中,盛装的年轻摩梭男女围成一圈,和游客围着火塘跳舞。火光照着摩梭女孩年轻的脸,接待民族餐后,她的脸上露出疲惫、恍惚的神情。火塘旁,镜头对着天空开始旋转,天空中,泸沽湖畔被彩旗分割的天空散发暧昧不清的颜色。这段真实的记录,有着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当地导游曹文才说,“除了我们的鼻子还是摩梭人的,哪里都不摩梭了。”
《湖岸》剧照
《湖岸》,就像一个缩影,折射了少数民族面对现代化文明时的拥抱、犹疑和尴尬。
当一个民族的文化被打包为旅游产品,在某种程度上,本地人就成为“物化”式的存在——人们需要满足游客的“原始、异域想象”。游客期待现代文明的反义词,期待看到本地人身着民族服装,原汁原味地呈现。即使这种“表演”与“原汁原味”相去甚远。但在这样的体系之中,却又无法找到一个具体的人来责怪。
在纪录片《湖岸》中,呈现了关于“民族风情旅游”引发的悖论式的存在。民族风情游在消解传统文化的同时,又重新为本地人披上了一件新的外衣。泸沽湖畔的摩梭人经历了三种变化,传统的日渐消失、旅馆、舞台等新型建筑的兴起和民族风情旅游文化的打造。这种演变给当地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也给当地一部分人带来了某种精神上的不适。——三者层层递进,使《湖岸》具有丰富的层次。
《湖岸》剧照
失落的故乡
一位当地人在醉后,语无伦次地说:“我真的很不满意现在的社会。当地人欺骗游客,游客欺骗当地人,全是欺骗……”他在迎接游客时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微微醉后开始躁动不安,强作镇定,面带真诚与嘲弄。
《湖岸》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准确地捕捉到了当地人在转型期的情绪。纪录片拍出情绪与状态,并不容易。王佳音做到了。这也许与他的经历有关。2004年,王佳音因为喜欢电影,他辞去在电视台的高薪工作,去法国里昂第二大学学电影理论。王佳音发现,“最精彩的关于中国的瞬间,往往不是在故事片里,而是在中国的纪录片里。”在世界电影的中心地之一,王佳音喜欢上了纪录片。戛纳电影节艺术总监是王佳音的老师,他看好王佳音的天分和资质,希望他跟着自己学电影。王佳音婉拒了。“正常人的选项,我都没有选(笑)。”王佳音说。他认定了纪录片,就要把纪录片学下去。这种经历过找寻后的选择,往往更加坚定。毕业后,王佳音考入马赛大学学习纪录片制作,在法国,只要有关于中国的纪录片放映,无论是巴黎,还是其他地方,王佳音都去。“几乎是饥渴式地了解。”王佳音说。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中国。2009年,王佳音回到中国。这种“跳出中国,看中国,又返回中国”的这种客位、主位相互交替式的观察方法,使王佳音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湖岸》作者 王佳音
王佳音第一次来到泸沽湖畔小洛水村开旅馆的宾玛家时,带着一台dv。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开机。当时,他并不打算刻意拍些什么,他想和这里的人们相处得融洽一些。他住在宾玛家,2个月下来,王佳音和他们一起聊天、喝酒、干活,甚至一起接待“民族餐“。宾玛的祖母,把王佳音看成自己的孩子,宾玛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经过与当地人长期相处之后,他们展现了对导演王佳音的一种信任。在访谈部分,《湖岸》纪录片的主人公没有正襟危坐地坐在镜头前接受采访,而是姿态放松地在聊天,仿佛他们面对不是镜头,而是一个朋友,这使片子洋溢着一种特有的温度和忧伤。
《湖岸》剧照
宾玛是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他是摩梭人,家中开旅馆。他好酒,眉黑鼻直,黝黑,肌肉发达,气质野性、粗犷。宾玛的女朋友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法国读博,全世界游历。在参与联合国教科文拍摄项目时,来到泸沽湖,与宾玛相识、相恋。他们知识结构、阅历都不同。《湖岸》记录了两个背景迥异的年轻人相恋的状态。长期异地,宾玛和女友通过电脑视频“见面”。在电脑这端,宾玛看着电脑里的女朋友,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女友在另一端,说:“你能抱得到我吗?”
后来,他们还是分手了。他与女友的交往就像是一种隐喻。虽然,宾玛作为导游,是当地接触外部世界最多的一拨人,然而,这种表层的接触并不难掩盖深入接触的匮乏。他与外界,就像始终隔着电脑,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他尝试努力,最终失败。在物质上,宾玛一家已算小康。在精神上,宾玛感到怅惘。
《湖岸》剧照
“拍纪录片,有很多遗憾。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宾玛,我以为他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但在最后,我才知道,宾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天,他对我说:’哥,片子快拍完了,你们快走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一起聊会天吧。”那天,宾玛对王佳音说了很多真心话。
“一切都变了。以前,摩梭人没钱,但是大家一家人在一起,过得很幸福。现在……每个人都忙。”宾玛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扎西是村长,热情发展旅游业,弟弟在寺院里喇嘛。宾玛对发展旅游,一直并不热心,但也算不上消极。“哥哥想发展旅游,我就跟着干,但他是我哥哥,我不能太强势。大家族已经不存在了,我不能再让这个小家庭散了。”
“听到宾玛说这些,心里特别触动。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实心里十分细腻敏感。家乡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实际上,宾玛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湖岸》拍了三年。“生活太丰富,太复杂了,到最后一刻,我觉得,我才揭开了一半。拍纪录片,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地剥掉,靠近他们。”王佳音说。
“从国外回来,发现中国变了很多。《湖岸》不仅是在拍泸沽湖,也是在拍我对故乡的情感。”王佳音说。
旅游与商业为少数民族带来了发展与冲击,现代化为中国带来了机遇与挑战。它批量地生产繁华与梦想,也制造同等规模的失落与颓丧。《湖岸》中记录的百态,成了转型中的中国,最生动的阐释之一。
本文发表于《中国民族》2018年05期,发表时有删节
游晓璐:记者,摄影师,现居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