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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婕的长篇小说连载《曙光》第4章

已有 1469 次阅读2012-2-23 13:40 |个人分类:民主|系统分类:文学| 农村改革, 以朱麦囤 分享到微信

第四章

乡村是个大社会

建国以来的“集权式乡村动员体制”到新时期以来的农村实现的家庭联产承包制,再到以村民自治为核心内容的“乡政村治”体制的建立,始终是以国家权力背景的城市社会主导乡村社会的发展模式。中国在转型期的乡村社会制度变迁模式,主要是一种强制性制度供给,国家主义权威才是乡村社会制度安排的最根本因袭。农民从来没有真正享到农村社会发展的话语权,更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利益的政治表达,所以,中国农村逐渐衰落下来,农民也自然沦为弱势群体。

 

老人听说要进省里的大医院,一是怕花钱,二是怕这样那样的查。只好推说自己那次吐血后感觉好多了,除了还咳嗽外根本没病了,让朱为民自己去检查他就不去了。还说乡下人皮实,有点病抗抗就过去了。

朱为民给李闯又递了个眼色,李闯忙劝他说:“朱乡长的同学在医院是主任,这是多好的事啊,查一查我也好安心的去打工。”老人觉得儿子还算孝心,这才跟着朱为民进了省人民医院。

老人确实得了肺癌,已经到了中期,还算不幸中的幸运,朱为民的同学正是省著名肺病专家,他给李闯和朱为民吃了定心丸,说他治愈了很多和李大孬同样的病人。

朱为民这次的征地工作能顺利完成,而且没动一点武力手段,是全镇干部和村干部都没想到的事,最不明白李大孬这个一说征他的地就要拼命的倔老头,怎么到最后一提起朱为民就激动的说不好话,只是“好人,好人啊!”的感叹。还在儿子的搀扶下,带头去领了征地补偿费。余下的也再没有人死反对了。

 

朱为民这个不善多言的年轻干部,做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也是镇党委书记董用才识才善用,在1998年时,由党委举荐、上级考核后,朱为民改副镇长为副书记一职。当时,黄沙镇里工作分配一直是书记、镇长一肩挑,所以朱为民这个副书记实际上就是黄沙镇的第二号领导了。

刚宣布朱为民任命为副书记一职,他前脚进办公室还没坐下,就迎来了第一个祝贺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党委王秘书。

王秘书进门就很夸张地冲朱为民一抱拳说:“朱书记,先祝贺,以后多关照了!”

“客气,太客气了”朱为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看着王秘书一直冲他笑,朱为民才猛地醒过神来,急忙拉过自己的椅子请他坐,又手忙脚乱着寻找茶杯,找开水瓶,可是,一个副镇长的办公室里,跟办事员差不多,手里没实权,平时就很少有人上门找他谈事,设备也只是两把椅子,一个因为长久不用,他随手放了一些杂物在上面,灰尘落了很厚也没清扫,现在来了人,就显得手足无措了。茶,更是没有,无论什么茶叶都没有,因为平时自己不喝茶,也没这个高雅习惯,渴很了才倒杯白开水一饮而尽,所以暖水瓶总是清闲地躺在不易找到的角落里。王秘书见朱为民难为情的样子,又神秘一笑说:“不用忙了,我去安排一下!您工作,不打扰了。”

朱为民急忙做出恭送的样子,刚走两步,王秘书就反手关上门并礼貌地说:“不敢劳您送。”

朱为民愣了一刻,慢慢坐在木椅子上,木椅子后背太矮,他的头只能是很不舒服地靠着椅背。不明白王秘书今天怎么这样?论他与董书记的关系,或是董书记对他的信任与厚爱,于情于理,从里到外,他哪点也比朱为民面子大。前任副书记调走后,这个职位谁都认为非王秘书莫属,怎么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好运砸在了他这个不起眼又不会讨好领导、只会干活的副镇长头上来,一下子就升到了王秘书前面。这些问题连朱为民自己也不明白,只好认为是董书记欣赏自己,是因为帮他解决了一个工作中差点爆炸的毒雷。更让朱为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王秘书还会来给他道贺?还是那么谦虚客气,丝毫看不出对手的仇视或者说失落的意思,朱为民想的头疼也想不明白,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得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同事之间和工作中的一些微妙关系,只能是工作和生活现象中的一种暗流,该搞工作还是得搞,一切都还要前进和发展,朱为民明白这些,也不愿去细想,只认为还是踏踏实实干工作才是。

1999年冬,夏季的征收公余粮和提留任务还没完成,除了董书记本人和王秘书没有包村任务,其余干部划片分村都要下去征收公余粮和提留。

董书记还公开要求,每个镇干部都承包到村,分别下到各个村里去,以朱为民上次住村为榜样,要求大家下到一家一户里去征上来,查清每一户中所欠的公粮款和余粮款。会上,董书记还在大会上公开说,没钱的人家实际是不交的人家,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把手腕硬起来,至于怎么做,各人动起脑子来,尽力而为。最后董书记又着重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谁承包的任务完不成,还是那句老话,自己卷铺盖走人,没有任何条件可讲,一律一视同人。”

领导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朱为民虽然是镇里的二号领导了,却还是跟别的干部一样,面临着同样风险,与副镇长一职没什么两种感觉,还是没法跟王秘书比,特别是听到有些干部当场一掳袖子说:“他妈的,真不行了咱就牵牛、拉粮食,有啥值钱的就拿啥,不管是什么人家,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朱为民听了这样的话,感觉身上一阵凉风略过,忍不住心里发冷。共产党一直以来的口号是“干群一家人”,怎么社会发展到一个新的时代了,听他们的口气,干群关系快成了“敌我”了。共产党困难的时候、打天下的时候老百姓是亲人、是家人,国家建好了也富余了倒要跟他们翻脸吗,说这话的干部们,又有几个人不是出身在农村,都同样有着和群众一样的农民父母家庭,就为了表现、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就要跟父母翻脸成仇吗?

朱为民还是打算本着干实事、干好工作的态度,端正自己的思想,不管派自己去哪个村,都要踏实诚恳地对待。想法在心里,他也说出来,自己这个副书记,实际上并没有王长春有实权,说不定这次改自己任副书记还是陷井呢。官场中事,该升的没升,自己一没送二没请,上面又没人,本不该升的却凭空升了,领导借这次工作没完成,他照样被扫地出门也是有口难辩的事。到哪时招来人笑话不说,还让大家觉得自己这次提升是走了门路作了手脚呢,这不,刚提高一点儿就摔下来了,高处不胜寒,那真叫没福升官非往上爬,爬的高就摔的响呢,不遭白眼才怪了。命里没有一斗米,寻遍天下难满升。俗话说祖坟里没有那棵当官的树,就算是抢到手熟鸭子也一样能飞走。

分派名单下来了,党委秘书没有任务,副书记却分派到黄沙镇最棘手又是出了名的村之一的占李(栽里)村。不说别的,光听听这个绰号,这不是有意想让朱为民“栽”里头吗?有苦难言的事还是不说出来好,这也分明是领导有意安排的。但是,朱为民知道自己不能跟王长春比,人家上面有靠山,下面又有董书记屁护着,自己啥也没有,只能自己靠自己,苦干加实干。

在他任副书记一段时间后,朱为民才听到小道消息说,人家王秘书本来是要任这个副书记的,只是董书记觉得朱为民工作有方法,对待农村工作还算有一套安民法子。董书记还专设了一桌好酒席跟王秘书商量这个事,他说:“党委秘书已经是党委班子成员了,没必要再换个副书记的名词,反正你到时候了还不是一样去县里任正科吗,不如送朱为民个人情,也好让他多干活多为黄沙镇拉车开道。农村现在收公、余粮的任务很重,下一步我还要靠他使劲拉套呢。”王秘书虽然还有点不高兴,也得照顾董书记的面子,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董书记说的道理儿也确实如此,所以,这个副书记的职位才让他捡了个便宜,既然已经捡到了这个便宜,那就要乖乖听话,好好干活,知恩图报,等干出成绩了,也好补董书记这个大人情。

现在,朱为民才明白王长春为什么第一个来给他祝贺了。祝贺完后,还特意派人给他调了办公室,配备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自己还感激的不得了,原来人家是在向他讨人情,又像领导一样关心了他一下。官场就是这样,上面没个人罩着,就算是同级别的干部,在单位里的待遇和权力也是不一样。不管怎么说,自己在面子上总算强一点儿,想到这些,朱为民心情不得不勉强平衡下来。总之一句话,还是老老实实硬着头皮安心干活,再难走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也得人去走。他决定早点领着小组里的几个人下到分包的村组去才是上策。

朱为民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农民怎么都硬不起手腕来。说白了,他是硬不起心肠,更做不到翻脸不认乡亲,他仍然想用说服和感动的法子,也又一次住到村里了解情况。住了两天,大致从村书记和村长哪里了解一些基本情况,他才有选择的去一家一户的村民家中,跟他们谈心、做思想工作,这样谈了十几天,一点效果也没有。

周一照样都回到镇里开碰头会,分别说说各自工作的进展情况,轮到朱为民汇报时,他说一点起色也没有,感觉也很茫然、很郁闷。

别的小组汇报说,他们下到村里,就直接租了几辆四轮拖拉机,不再跟他们说闲话废口舌,进了村子问清哪家是哪家,闯进那些抵抗不交的人家,几个人进屋就把粮食装上车拉着就走。有的人家有耕牛就直接牵牛,有肥猪的就拉肥猪,反正,凡是值钱的东西见啥拿啥,也不管他们的老婆孩子哭不哭、骂不骂,反正谁敢上来阻拦,就是谁防碍公务,定他的刑事罪。

朱为民听得惊呆了,想说他们几句又觉得不合适,而董书记却表扬起他们来,真是不可思义了!

又一个周一汇报完了工作,自己这个A组因为没多大进展还被点了小组名批评,只是没点他个人的名字算是给了朱为民很大面子,会议结束后,各组都下村去了。

周二的下午,朱为民小组里有人得到消息说,C小组遇到麻烦事了,而且麻烦还大了去了。待他细问,才知道是C组在某村民小组抢拉粮食时,有一个老赤卫队员,当面大骂他们说:“这哪里还是共产党的作风,跟日本鬼子进村差不多了,就差没点火烧房子没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出来了,你们再弄架机关枪放车上就齐全了。”

老人姓白,是一个有战功的老共产党,他有点倚仗老资格,拿着菜刀堵在门口不让拉粮食,还红着眼说:“如果谁敢硬拉粮食,我就跟谁明年的今天一同过‘周年’了!”

干部们也是人,都是仗着自己大小是个官儿,又有着理直气壮的理由,像拿着尚方宝剑一样,说欺负就欺负你们这些柔弱的老百姓,量你们理亏方也翻不了船,要真遇到拼命的了,哪个人又都害怕起来了。于是,他们就想绕过老人去别人家拉东西。可这位老人并非是不拉自己家东西就算,还依然大骂着站在村头说:“村子里谁家的粮食也不允许拉走一粒,要粮食没有,要命有一条!请你们这些小共产党,也是共产党的败类们,直接从我身上踩过去吧,让那拉粮食、拉猪的车从我身上轧过去吧,让你们牵的牛从我身上踩过去吧!”

僵持到这个份上了,镇里一个刚上班的小青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社会的深浅,仗着这活儿是镇领导指派的,就有了圣旨一样,还胜气凌人非压倒农民的犟劲,他不理会这个老党员,还胆敢在老人不注意时,反手将老人的双手扭在背后,并顺手解下自己的皮带把老人捆在了一把椅子上。然后,他向大家一挥手,硬是在老党员眼皮底下,并让他眼睁睁地瞅着粮食被拉走,同时还挑战着喜皮笑脸地问:“服不服气啊,老东西,我就是要把你的牛牵走?”

14岁参加过“官渡”遗址上解放新中国战斗的白启发老人,他一生走到哪儿就把这一段光荣历史当成资本,也一直受到一层一层的上级领导尊重着。就因为这样,他总是在村里向人家夸耀自己打仗时如何勇敢,胜利后自己又是如何带着大红花在全县循回演讲他的英雄事迹。就连土改的时候,他如何英勇又骄傲的斗地主等等的过去事,村里早就尽人皆知。

后来的哪一任公社书记都是客客气气地对他,如今他人老了,人民公社也变成了乡镇,可共产党领导没变。

他总是回忆着说:“打仗那会儿,几千人上万人的部队路过或进住到哪个村子来,也没扰乱过老百姓啊,他娘还让他亲自送吃的、送棉被给解放军,人家一点也没要,还特意派人把他送了回来当面跟他爹娘表示感谢,所以,共产党的作为感动了他爹,他爹就让不到14岁的他也参加了支援队。那时,他亲眼看着死了好多人啊,那真是血流成河,自己都不知道怕了,一个一个地从死人堆里找幸存者救他们背他们,自己也不记得翻看多少死人、更不知道拉过多少死人。”

新中国的解放都是穷人的儿女用鲜活的生命换来的,可现在呢,这是怎么了,现在的干部就这么无法无天,比土匪还狠?他之所以拼命阻拦这种恶劣行为,其实是想让他们怕自己,别在老百姓心里留下鬼子进村那种坏印象,想保留住共产党的最后一点点尊严和高贵。可那个小青年,竟然敢把他这个党龄比他年龄还老几倍的老人反手绑在椅子上,他当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坐在椅子上,恐怕就会晕倒在地上。就那么,他眼睁睁地、老泪纵横的看着拉粮食牵牛,他痛声地骂:“土匪啊,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朱为民感觉到这个事非要出乱子,不可能就此了之的。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只是对大家笑笑说:“他们干他们的,咱们还按原计划做。”

朱为民一脸的憨厚相,这次下村还总是见个人就称呼大伯、叔叔的,田间、地头见就谈心,而不是先找干部,跟干部下命令,再让干部带领他们一帮人,开着车下到各个村去清查。那种场面,特象电影里汉奸领着日本兵去乡里扫荡的镜头。他觉得那种工作作风至少是太霸气,首先就把自己跟农民分离开来,把软弱的农民当成宰割的对象,这一点他就难以接受,如果这群人里面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他们又是怎么样的思想呢,所以,他宁愿完不成任务扣自己的工资,甚至罚他点钱,也不愿那样气势汹汹地对待群众。农民这个最底层的大群体,表面上看去确实是弱者,大有任人宰割的情景,岂不知也还潜藏着能够覆舟的特大功能。且不说去联想历代的农民起义大事件,单说有了法律意识的他们,要想针对某一个官员时,集体上访如洪水一样涌来,哪一级官员都不可小觑,所以,大凡什么事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待任何人的逼迫和过分强制都潜藏着一定的凶险,物极必反啥时都是如此,都要小心。

当他了解到村里全部都不交时,就召集大家开群众大会,问他们为什么,给出个合理的理由,谁说的在理,就可以不交,他愿意替谁家垫上应交的全部款额。多数人一听这话就扭头走人不再理会,少数老人则大发感慨说:“交公粮是应该的,自古以来农民交粮,商人纳税。我们都是通情理的老百姓,也是世代都尊纪守法群众,可是,令我们想不通的是多交了那么多提留,实在想不通也接受不了。看看你们下来的干部们,无论是乡镇干部或村里的大小头儿们,哪个不比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就你今天召集人开会还能召来一些人,上几次来的干部们,问问他们谁召集到十个以上的人了?他们一个个耀武扬威大摆官架子,都是屁股冒烟坐着小“鳖车”来。我们才吃饱肚子,你们就屁股冒烟了,这明摆着当干部啥时候都比我们农民高一等,比我们吃的好穿的光,享受就更多的多,可是,你们那么享受那么得劲,却还是要黄世仁逼债,都来跟我们穷人伸手要粮食的。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点儿粮食容易吗?那都是一滴汗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换来的啊!三伏天,你们不说干活了,就在地里站一会试试,那汗珠子还没流下来就晒干了啊。我们吃不饱时,你们咋没人送东西,咋没一个干部来看看,我们刚把粮仓装满,你们就觉得我们饿不着了就想着法子打我们的主意,干部们也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上追三代,哪个又不是根在农村,咋就忘恩负义不为老百姓想想,难道真的当了官就忘本了,就没了一点人性了吗?”

朱为民听着这样的抱怨和痛骂,感觉真是愧对父老乡们,心情十分复杂。是啊,干部们都有工资,或多或少都能用手里的权打通社会关系,走门子办事情。而憨厚的农民们,只有靠天收成的土地里的一点收获,收成不太好的人们,交了公粮再交提留,就余不下几把粮食了,不是现在都出外打工赚点钱,光凭土地养活一家老小只能吃个肚儿圆,却没有多余钱可花,如果家里再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就更是捉襟见肘称为困难户了。农民不愿交提留也确实有他们的道理和难处,干部们不好好讲道理反而像土匪一样硬抢东西,说到哪儿,这种作风都不是正确的工作方法。就算农民让你拉他家里的牛啊猪的,我们当干部的又不是强盗,也不能胡来啊。再说,过去的强盗也是只抢富人,有良知的土匪还不祸害穷人呢,何况这都是共产党的干部?要想办好这种麻烦事,必需得有一个好的手段,即让老百姓自觉交又能完成镇里任务,真完不成了,他也想好了,小组里每个干部分摊下去算了,绝不来硬的、蛮的。董书记真要开了他,那也听天由命吧。

又一个周一,朱为民带着三个镇干部,回到镇里开了个小组碰头会。他还是坚持说:“能来硬的,但是,只凭说事实讲道理,看来也很难跟农民达成一致。通过了解,我和村长讨要一个村里的人际关系的底儿,摸清大多数人的思想,我了解到村里还是有大部分人愿意交的,只是他们统一了思想一致抵抗交提留粮,如果有人先交了,恐怕这一家在村里就要遭唾骂难以立足了,鉴于这种情况,我们要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再着手攻克某几个重点。”

大家觉得这样做是上策,一致表示同意。

村里有一个养奶牛专业户叫李干成,人勤快也赚到了不少钱,在村里人缘很不错,为人也大方还很讲情义。他有一个最要好的战友是邻村一位建筑老板,两人一起参军又一起回家致富,现在两个人都是村里的能人,自然也算得上是村里的“大人物”。这人正好朱为民也认识,只是没什么交往,一打听,他才知道罗大朋和村长还是姨表兄弟。于是,他那天下午早早的在镇上买了两瓶精装红星二锅头,又买些卤菜,荤、素各四样,又在熟悉的商店里赊了一条精装红旗渠,这才骑上自行车去了村长家。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李干成听说老战友罗大朋要来村长家,进门就高叫:“大朋,大朋今儿咋恁闲啊?”他进来看看屋里并没有罗大朋,就有点受骗的感觉,特别是看到朱为民在场,他还有点愠怒。

村长急忙说:“大朋一会儿就来,你先坐,等他一会啊,怎么,我就请不来你啊?”

“不是,我忙着呢,家里那么多活儿,等着我干呢。”

“那也不能不吃饭吧,既来之则安之,人是铁饭是钢吗。赚再多钱不还是为了吃喝啊,饭就好了,安心吃口饭,喝杯酒,今天算是我给你放一次假。坐,请坐,朱书记也坐,哈哈……”

大家刚刚落座,就听门外一阵汽车喇叭响,大家就一起起身迎出门去。李干成先给战友来了不重不轻的一拳说:“不按时,得先罚酒三杯。在部队领导怎么教你的,战场上迟到一分钟,就得死多少人啊?懂不懂啊同志?”

罗大朋也不反驳,忙跟朱为民握手问好,这才冲厨房正忙着做饭的表嫂叫一嗓子:“做啥好吃的啊表嫂,别忘了我最爱吃你的拿手擀面条配芝麻叶?”

“做了做了,今儿就放开肚皮吃吧,你这大老板难得来一回,没好的招待还能没面条吃啊。整天山珍海味吃厚了肚皮,也该让我这面条刮刮你肚里肥油了,别怨我这面条不是昔日的“麦仁汤”,怪我做的手擀面没水平就好!”@(这里有个解释)

闲话没说完,大家一致把罗大朋推到上席坐。他刚坐下,再用眼一寻视,忙弹簧一样跳起来说:“不行,我怎么能坐这儿呢,得论职排位,朱书记应该上坐才对。我是串亲戚来到自己的表哥家,算是半个主人,李大成是一个村里乡邻也应该是主人,而朱书记这干部不干部先放一边,他才是今天的客人,所以我还是要跟朱书记换个位置。”

酒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客人落座后,再换位置就不太合情,即使坐错了也得错到酒席结束,哪管你坐错位置的人如坐针毡。落座为算,再怎么调换,该坐上席的人也高兴,也就等于慢待了人家。再说,今天本来是朱为民发起要请李干成,特意请罗大朋做陪,怕自己请不动人家,这项工作无法进展,这才以村长的名义邀请他们的,所以今天的座位排列,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往上席坐,朱为民就忙笑着摆手说:“你这话就说错了。我现在是俺黄沙镇的一员了,早就是主人了,你是远道而来,又是百忙中抽出时间,你才是真正的客人。”说完他向村长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帮自己说话,更是死死地按住罗大朋不同意调换座位。推来让去互不相让,村长只得说:“既然已经坐下了,大家都不是外人,就随便吧,下次大朋你请客我坐上席得了。”

村长明白朱为民的心情,他这样做是为了把今天要说的事谈顺溜了。按说,罗大朋说的也很对,今天理应朱书记坐上席的。如今的社会,是个芝麻大的官儿都明白,酒桌上的座位排列跟单位点名一样和开会的大小领导们排座次一样,上下排列那都是有讲究有规矩的,错不得。他嘴上虽然说大朋请客他坐上席,其实他知道这个场面得他来圆一下,更知道只要自己的村长当一天,有朱为民这个副书记在的场合,他就不敢放肆,要么,他就不当这个破官儿才行。

大家安静下来,桌子上的菜也摆满了,村长带头端起酒杯说:“今天都不是外人,大家放开肚皮的喝,要喝个痛快、喝个开心。不过还要畅所欲言,呵呵。”

四个人开怀大笑,一起举起酒杯,只听“当,当,当,当”四声瓷器碰瓷器发出的清脆声,然后各自昂头干了第一杯酒。

杯子虽然不大,一次喝干了,也显出大家的豪爽和干脆。朱为民等村长把酒续上,就喧宾夺主的先开口道:“今天大家有幸聚在一起吃饭,说明我们有缘分,而我这个新郑的人,能成为黄沙一员也是我的福气,今天借村长的宝地,我干脆再来个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

说完,他先自己干了杯中酒,并向大家亮了一下杯子,把杯子口朝下的举起来。然后又说:“咱也学人家的话说一下,这叫感情深一口闷!”

罗大朋在来之前就知道他今天的使命,更理解朱为民此时的心情,他早已从侧面了解过,朱书记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至少不是个贪官或色官,在心里就先敬他三分。他虽然在城里买了房子,家也早搬去,早就算是城里人了,可农村是他的根,更有父母在家里,所以,他很明白农村工作的棘手,也了解李干成的为人和态度,就提前打手机问了朱为民几句大致情况。一个为工作,一个为面子,真闹僵了都不好,鉴于表哥和战友这一系列的关系,本来他今天是要请项目部的人吃饭的,只好让他的副总代替他,主要还是想调解一下他们的事儿。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和谐社会吗,干吗非弄僵呢。

罗大朋喝完了两杯酒,干脆也跟着说:“朱书记这个官我了解,不是送礼和关系弄来的,而是通过考试和工作政绩一步一步干出来的。这样的官儿我佩服,所以我今天愿意来,高兴与大家喝酒,也是难得这么一聚,你说是吧干成?”

李干成也明明知道今天的饭不是白吃的。虽然村长通知他,说你战友来了请你给我陪客,当他高兴的来到一看,朱为民竟然在场,他就立刻全明白了。这个饭局,有点鸿门宴的味道,不过,他还是苦笑了一下,很大方的跟朱为民握手。此时,大朋这样点了他的名,他也不得不说两句。

“我也听说了,朱书记是个好官,还有,他确实也和咱们大家一样,都是农民的儿子,他无论在哪个村搞工作都是以理服人,从没有威逼和强迫的作违。这次的征粮工作,原本我是同意交的,可村里乡亲们统一商量要抗交,我只好也随从,大家都知道,众意不可违,除非我不想在这村里住了,就是我不住了,我还有父母儿孙,还有祖坟老宅,你们说我能怎么样?这几年我虽然养奶牛赚了一些钱,比村里人富了,交这点粮也不算什么,可我再富,我还是这里的人啊,正因为我是比乡邻们富余一点的专业户,他们也处处看着我,最怕我带头破坏了约定,左邻右舍们就总是旁敲侧击,天天有人上门说点提醒的话让我听,我就是再有钱,也不是天上的神仙,不可能不顾一切的反其道而为之,我的根永远不能离开这块土,所以,请朱书记理解我的难处,也请二位体量。”

话说到这份上,再逼李干成硬配合镇里带头交粮,显然是行不通的,罗大朋看看村长,村长又看朱为民,朱为民却端起酒杯说:“喝酒,喝酒。今天我借花献佛,敬兄弟一杯,就为你这番掏心窝的话,让我感动!”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人与人之间贵在理解和沟通,大家把话摊在桌面上说,就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你们说是吧。农村工作也好,任何困难也罢,只要找到问题的症结在哪,再对症下药就容易多了,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朱书记真是有农村工作经验啊,能够对工作下这样的功夫做到这种水平,可见你是一个聪明的干部,至少不是个庸官。”

“谢谢罗兄,现在您先别这样夸我,这样说等于是对脸扇我耳光。说良心话,我也不同意收这么多的提留,但是我官小言轻,当差就得听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家一起举杯,四个杯子又一次在桌中相遇相碰,然后,各自一饮而进。

还没等村长斟完四个酒杯,朱为民就小声的说:“你们看我说个法子怎么样,中呢大家就商量一下怎么做,不中呢,就当我说闲话,左耳听右耳出,风过云散罢了。”

罗大朋夹了一颗花生米,对他点着头说:“您说,说出来大家听听。”

“我觉得确实也不能让干成犯众怒,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明天或者后天,我让镇里人假装去您家牵走一头奶牛,就是说我先逼您交粮为借口,这时候呢,我让人该怎么样喂牛还怎么样喂牛,保证不让你的牛饿着,接下来,我再去别人家征粮时,就告诉人家说拿你当典型先从您哪开刀,这样做,您也没得罪乡亲,我又能往下进行工作了。”

“那不行,不是我不配合镇里的工作,也不是不给村长和战友面子,而是我的每头奶牛每天要产奶,每天要定时喂草饮水,更要定时挤奶,每头牛一天要产奶70——80斤,至少也卖5060块钱。如果让你们一牵一走路,错过了喂草和饮水时间,产奶就要受到很大影响,而且第二天第三天跟着就慢慢严重降低产奶甚至停止产奶了。我一头奶牛先不说买来是多贵,就是这喂养的东西也花了很可观一笔钱,现在正是产奶高峰,也是我投资回收的时候,我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干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知道他赚的都是辛苦钱,不说每天起早摸黑,就说天天定时定量的喂草加水,给奶牛洗澡,清理牛粪等等,这么繁琐的劳动让我就受不了,哪个农民都不会忍心看着成熟的麦子烂在地里,更会跟破坏麦子的人拼命。这点我能理解,朱书记更是明白人。”

“那是那是,真不行就算了,咱们提前说好,不行就当我没说吗。这没什么,话说到明处没有任何矛盾了。”

“要不这样呢,干成你有多少头奶牛?”

“几十头了。”

“都在产奶期吗?”

“也不是,有老的,不产奶了,准备冬天更新换代了。”

“这就行了,就牵那不产奶的老牛啊,镇上又帮你喂着,不是还省了你的草料了,呵呵……”

村长也附合着笑着说:“就是,就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朱为民却还在绷着脸不敢笑,直到李干成点头说:“也行,听老战友的。”

四只杯再一次响亮的碰到一起,各自脸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兴奋,朱为民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儿。罗大朋感觉自己做到了调和本领,村长更是觉得朱为民的工作就如自己的工作,可以去掉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能睡个安稳觉了。李干成呢,则有些无奈和勉强,事已至此,不看僧面看佛面,干什么都不容易。再说了,自己不可能干一辈子养牛专业户,以后中原搞大发展,难说自己还会干什么,更难说以后不找镇里办点什么事,政府永远大于个人强于民,跟着政策走不会出错。

桌上气氛转眼间就活跃了起来,大家也不再谈工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罗大朋说:“我小时候总觉得俺村到你们村中间的那条小河老大老宽,小学课本里说的大江大海形容得像什么什么美丽,我总会在心里认为就是这条小河的那个样子,也就那么大一样的水面。记得那时候我从来不敢一个人游到河中间,都是在河边学蛤蟆乱蹬的乱游。就有一次,我们十来个半大孩子们一起比赛看谁能游到对岸,我那次很丢人,只游到中间就吓得返回来,就那,我还喝了几口脏水,虽然没敢跟同伴说,也甘愿让他们嘲笑。所以,那条小河在我心里一直就是很大的海和江。后来,我和干成一起当兵去了松花江,再一看,乖乖,一眼望不到边呀,这才立刻明白一个词,天水一色。有些事不经历过确实理解得不那么透彻,那时我算真理解了这词了。而家乡的这个我心里的“大河”,简直就没法提了,最多也只能称作小泥沟,哪能跟河啊江啊沾边呢?哈哈……”

“要不人们怎么说,经历跟阅历能开阔眼界呢。常言道:五岳回来不看山。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这都是经典之词。”朱为民也接过话说:“你那时年龄还小,又没看过大江大海,就没有可比性,阅历也很有限,自然就觉得家乡的小河很大,现在满眼都是高楼了,更看不到小河了,哈哈……”

这顿饭终以圆满为结局,大家亲热的握手告别。

 

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朱为民就带几个人直奔李干成家。

李干成这天也早早的起床,把那头已经不产奶的老牛牵到单独的一边去,以免朱为民他们牵错了牛让别人看出破绽。以前参加地下党工作者,上不告诉父母,下不透露妻儿,李干成怕知道的人多出了差错,所以他回家也没把这个事告诉母亲,只偷偷跟老婆简单说了一些。朱为民他们来到李干成家院子里,李干成就跟他对了个眼色,李干成再向那头单独拴在一边的老牛看了一眼,就转到别屋里去再也没出来。一个镇干部听朱书记让牵那边的一头,就冲过去牵了牛就走。这时,李母一看不对劲,就大叫大骂着上来抢牛绳,牛已经被牵出大门,李母就高声大骂起来,还哭着死死地抢住牛绳在手里不让他们走。老人家一边流着泪一边罗咧着他们家的不易,还骂干部们不长眼,专拣软柿子捏。又闹又吵自然就惊动了几家邻居,而朱为民仿佛打仗胜利了一样,还让人点燃了一挂鞭炮,这炮声一响,更是惊动了全村老少前来看热闹。李母更加恼火,就不顾一切,要和他们拼命。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说:“你们这些强盗,土匪,这哪里是干部,全村这么多人家,你们东头不起西头不算,一大早晨就直奔俺家牵牛,就俺们好欺负不是,专拿俺开刀?我家老头子还是抗美援朝的功臣呢,身上到死还有弹片没取出来,临到天阴下雨就叫疼,对共产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人才过世两年,共产党就翻脸不认帐,欺负到俺头上了?俺家是富了一点,可我儿子儿媳妇每天干多少活,吃多少苦村里谁没看到,就连我这七十多的老婆子,也是一天到晚马不停蹄人不歇,跟着没白没黑的干啊。你再看看别的人家,谁家不是夏天树荫下过,冬天屋里烤火,我们家吃饭都没时间做,更别说享受了,就算干成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了,可这钱都是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一滴血一滴汗换来的啊,俺们容易吗?你们大家都来说说,老少爷们都想想,也给俺评评理儿,凭什么全村都不交粮专找俺们欺负啊?”

李母这么一闹腾,全村人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戏一样,就等着看结局了。这时,李干成的老婆使劲拉开李母紧紧拉着牛绳的手,硬是把她往回拉。老太太更是哭骂声不绝:“就算是欠了点粮没交,那也是人欠下的,我老婆子跟你们走,牛它不欠你钱也不少你粮,你牵牛干啥?要杀要剐冲我这个大活人来吧,枪毙我吧。”见儿媳硬把她死死抓着牛绳的手指掰开,她气得用力打了儿媳妇一拳骂:“你们太胆小了,你们怕这些强盗,我老婆子不怕,我跟他们拼上这条老命算了,还省得你们花钱埋我了。”

什么戏没了主角就无法唱下去,全村人很不过瘾的看着李干成媳妇把婆婆拉回屋,心里好不失落。这时,朱为民却站在中间大声地开了腔,他说:“乡亲们,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一个国家没有政府来管理怎么行呢?大道理说多了也没啥意思,大家都清醒清醒吧,抗是抗不过去的,你们也可以打听一下别的村里,是不是都在强拉粮食强牵牛和猪啊,我一直想跟老少爷们儿好好讲理,不想闹翻,那样咱们大家都没面子。但是,既然大家都不给我面子,今天我也只得被逼无奈的牵牛了,今天,明天,后天,我再给乡亲三天时间考虑,如果大家仍然抵抗下去,我也就和现在一样,一家一家的清查了。”

说完,他们牵着奶牛大摇大摆而去。

后来,在另一个村子里,朱为民又采取同样的方法,先把退休的老书记请到镇上去喝酒,跟他讲道理说事实,并举了李干成的例子这件事儿,问他怎么帮助政府攻破他们村交粮问题。老书记是七十年代的老干部,一生耿直又无私,不交粮自然也是全村统一抗争的,他更不敢犯众怒。酒过半巡,老书记猛喝下一杯酒说:“我当过几十年干部,深知其中的难处,你也不用给我讲那么多大道理,举什么例子,我还没老糊涂。这样吧,俺家的那辆破手扶拖拉机,加点油或许还能开走,但是能走多远我就不敢保证了,你们先弄走,接下来看大伙都是什么意见,咱们再做打算吧。”

朱为民一听,感动于老书记的豪爽和义气,先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一口气喝下说:“这杯酒是我实敬老伯伯的,年岁不饶人你只喝半杯吧。”

“那不行,你是领导,我不能越级别、不懂规矩啊。”

朱为民忙站起,双手握住老书记的手,硬把他安坐下,两个人都被对方的坦诚感动,还没点主食,两个人就都醉在桌子上,各自趴在一方桌面上睡着了。

收完了两个棘手村的公余粮任务,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朱为民这才松了口气。就在此时,他听说那个赤卫队老人,后来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就没起床。太没面子,老人一生光明正大,处处为集体着想,平时的村干部谁也不敢太惹他,凡事多多少少要敬着他一些。就是在昨天,他也不只是为了自己拼命,他违护的是乡里乡亲和大众啊。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也许是老人太伤心,就这么一病不起,一周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老人这么一走,不但是他的子孙要跟绑他的那个小青年拼命,而是村里几十家联合起来,把再一次来村里催收余粮的干部全部打了个落花流水。

事情闹成这样,自然要追根结底,小青年是镇里的临时工,先被开除了。镇里也给老人出了安葬费,并风光的开了追悼会算是告慰了老党员。而打干部事件,已经触犯了法律,有个干部被打成为轻伤,这就牵扯到了刑事案件,县公安局和镇派出所都来了,案子办下来,一下就拘留了七个人。

拘留他们也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好的方法,批评教育并处罚每人不等数额的一些钱款。此事表面上看算是了结了,可在他们村子里却留下了一个永久的仇恨。

慢慢地上访就从哪儿萌了芽,这是后话暂不提。

朱为民这个小组里,只是抓了两个好典型,在三天后,陆陆续续就自觉动了起来,大家也都是明事理的百姓,既然干部能放下架子,那么客气又真心的讲道理,村里又有人带头交了粮,再抗就显得太没觉悟了。自古以来,农民还没有能抗掉政府官派的先例,商人纳税农民种的是国家的地就应该供粮食给国家,不然那么多当兵的怎么养活,再有了战争谁去打啊,前思后想,胳膊总归是扭不过大腿的,何必自找麻烦,引火上身呢。

退一万步说,又不是真的打粮少交不起,交吧交吧。大伙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你传我,我传你,有钱的人家交钱、有粮的人家交粮。

从古到今,农民就是老实憨厚的代名词,他们也很爱面子,在肚子能吃饱后,还想要一点点儿自尊,不想永远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更看不惯一些干部耀武扬威像黄世仁收租那样嚣张。再者,大家总觉得干部们不干活还吃好的穿光的,好容易下来一趟还坐着“小鳖车”,跟电视里官老爷出门一样了,如果再来个前有开道、后有公差鸣锣,那不是更好看了。群众只要看见坐着小汽车来找大家要粮又要钱就窝心,忍不住骂:“吸血鬼,讨债鬼,不是我们种地你们吃狗屎也没有。”

其实,占李村并不是他分包的村,而是划片分包给另一位副镇长了。这个新来的副镇长是位女干部,刚调来不太熟悉农村情况的年轻女干部,分派时也是巧了,偏偏摊上占李村。这个村真不是一般的村,以前就有几个干部在这个村里工作不下去,什么事都干不成,每次派谁去谁挨批,有的落下处理,更严重的还有被降职的,时间一长,镇里干部私下里给这个村子起了个绰号叫“栽里村”。也就是说,只要谁去这个村工作,准把以前的成绩和人都栽里,全镇干部只要一提这个村,没有不怕的。女干部不单不了解这种情况,还在下村搞征粮工作时,偏偏又要了镇办公室里汽车,坐着骄车很理所当然的去了。

她到了村里让书记召集人开会,人虽然没来多少,她却滔滔不绝的做了两三个小时的报告,最后,等她讲完再看低头一看下面,没几个人了。有的是孩子没见过女干部下来讲话感觉好奇,有的则是正在奶孩子的妇女,总算留下了的几个男人在捧场,仔细看去,都在哪打盹呢。她自己讲话讲的口干舌燥,群众却没有一点反应,天却已经不早了,她不想留在乡村里过夜,卫生条件差不说,更没有专业的卫生间太不方便,让同来的同事留下继续做工作,自己让司机送她回县城去。

当他们经过村头的一个水坑时,司机不了解路况,小心了再小心车轮子就是不听话,还是滑到大坑里去了,再怎么加油转向也不行,眼看着越陷越深,司机很着急地说:“没人推车是走不了了。”

女镇长只得下车找人帮忙。见路旁边一堆人在哪儿打牌,还没等她张口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她急忙走向大家自我介绍说:“我是咱们镇新调来的副镇长,是来村里搞征收工作的,车子不小心掉坑里了,大家帮我推上来吧。”

本来大家一看下车的是个女人,还有男人起了同情心和色心,想主动帮助推车的,一听她自我介绍,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眼神已经说起话来。本来都站的好好的,有的就走向了车子,回头看看,有的人又蹲了下去,更有人互相递起烟来,还有人开始了他们惯常的骂街腔,怪声怪气尖着嗓子说:“光给他烟不给我,看不起人啊,我自己兜里也有烟,你就会扛大蛋巴结干部!谁有火我没火了,谁给我点上?”

“看你哪熊样儿,有火也不给你点,要饭的*腿弯儿——凑合着借个火吧。”

“我就不凑合,我非要用火机点着了,我自个儿也会点,又不像有些当干部的,他妈的只会吸老百姓的血!”

“人家有那本事,爹娘那儿金贵,会生养呗,生下的孩子就当官儿,长大了自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后头跟着个杠枪的。”

“你那叫脚脖子长疮不是“阻”,老掉牙了。现在是人家当官的吃的是天上飞的,穿的是名牌,前面坐着的是司机了。”

女干部问了好几个人,也没人理她,还是司机问一位年龄大的人,经他指引才去往村长家。

有人又尖着嗓子说:“大梁,你那么大的能耐,能一火搞出两个儿子来,那么大的造人工程你都行,还能搞不上来的个铁家伙?去,为当官的立一功,拿出你的本事把车弄上来?”

“你想弄你自个去弄,干吗说我啊?”
   
“不是吹牛,我一使劲它就能跑上来,你信不信?”

“火车都让你吹上天了,推个小鳖车我还能不信?”

“我有个条件,你让那女干部坐到车上,大梁一下子就行了,行了那个就直了,那个一直了什么车子他妈的也会跑上来了吗……”

“哈哈……”

粮食也没征到一粒,还当头挨了一顿大骂,女干部气得脸红到脖子根。她叫苗典典,是城市某机关干部,又是城市长大的独生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在赞扬和骄傲中长大的,哪听过这样的骂人脏话啊,从学校到工作单位,接触到的也都是文明话,这次团省委指派她下来锻炼,让省直机关干部体验一些农村工作。开始她还觉得很有意思,像银环初下乡时的感觉一样一样的,心情瞒激动呢,没想到会遭遇这等谩骂和粗鲁语言,而且是当面连污辱带谩骂,实在受不了,她当场就“叭嗒叭嗒”地掉下眼泪,车也不管不顾,一个人气呼呼地走了。

苗副镇长找到董书记又一次流下了被羞辱的泪,声称再不愿下占里村工作了,宁愿不当这个副镇长。话说到这份上,书记也得斟情对待,到底是女同志要照顾一些,人家又是游客一样的来锻炼,而不是真要在黄沙干工作的,要真是为这事闹僵了大家都不好看。可是,眼前大家都各自分有“责任田”了,这个烂摊子再加到谁那里,都不好说,谁也不会愿意干。正在书记感觉无奈时,王秘书微笑着说:“你怎么忘了一个人了?”

“谁?”

“你的朱副书记啊?”

“哦。可他那小组已经分包的有几个村了。”董书记明白王长春的心思,一边要照顾他的情绪给朱为民点重担和棘手事做,更要不伤着朱为民才好,哪个领导都爱手下能战斗的干将,让他干最棘手的事还要保护一些他的积极性,一下子把他累爬下,往后再有棘手工作怎么办,他是总指挥,凡事得从全面考虑。不过,眼前这事,也只能再压给朱为民,别的人可能真的都不行。

董书记找到朱为民,对他说是对他的一次大考验,让他一定要把最难的村啃下,让他再做个标榜,也好让大家服气。马怕壮,人怕敬,朱为民只得硬着头皮耐着心,也下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占李村攻了下来。

这次,朱为民他们包的村完成了,又把占李村拿下,而且没出一起打架和聚众闹事事件,可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让所有的镇干部都觉得服气。

这次成功,虽然得到上级和全镇干部们的肯定,却也让朱为民有了很坚定的思想。做群众工作,特别是对待农村和农民,要不怕得罪上级,敢于切身为群众分忧解难,敢于见面、谈心,深入到百姓中,和他们心贴心,力所能及的为群众办好事,办实事。这才是开展好工作和动力的根本。

 

话说回来,这些成绩虽然为朱为民升职起到作用,私下里却又让朱为民惴惴不安,农民是这个社会的最弱势群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还久久不归,从事着最古老最本质的自给自食,还要交皇粮供养财政,而那些吃皇粮靠这些纳税人活命的人,却总在制定一些不合理的土政策,想尽方法骗他们轧取他们身上的油和血。农民确实太可怜太弱小了,而且还没有话语权更是这个社会上最没有社会地位的群体。就是有些实在咽不下的气,才会大着胆不怕苦不怕死千难万险去上访,又有几个人能访出结果来,不还是得发回原籍处理、解决?有什么法子和点子能把问题和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下,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让农民能够说出自己的意见,诉出自己的委屈来,让最弱小的群体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呢?

朱为民又一次成绩显著,2000年的春天,被推选为黄沙镇镇长一职。

真是因为做的好就升职吗,官场一直公开传言,靠成绩升官是扯蛋。难道这事在朱为民身上就给扭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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