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北京大学读书。因为希望能增加人际交往,好找个女朋友,就到北大校团委宣传部去参加了一点社会工作。
更早几年,我跟北大校团委的一些人有些接触,觉得他们真是很有理想,也很清廉、正直,非常让人尊敬。 但才过没几年,到我这故事发生时,就已经物是人非: 几年前的那些北大校团委的旧人都离开了, 接班的更年轻的一拨人, 跟几年前那些旧人相比,相当“堕落”。我所在的宣传部,干部们毫无革命理想,男男女女们一到周末就结伙到校外各处“公费”游山玩水、吃喝笑闹。北大校方当然是不会拨经费供那帮人吃喝玩乐的,“公费”从哪里来呢?利用校团委的特权租用“大饭厅”放电影、售票赚钱,就是一法。
租用北大的“大饭厅”(亦称“大讲堂”)放电影, 是团委宣传部的特权之一。 “大饭厅”本来真是一个很大的吃饭的饭厅,里面空无桌椅,学生们只能端着饭盆站着吃饭。那时北大办公楼上有一个礼堂,虽然称为“大礼堂”,其实很小,只能容数百人而已。如果需要在室内开上千人的大会,只能在“大饭厅”,由学生们自带凳子入坐开会。到我这故事发生时,“大饭厅”已经不再用来吃饭,里面也装上了当时一般电影院那种木头的可翻转椅面的座椅,是当时标准的学校礼堂。所以当时的“大饭厅”实际就是北大学生的大礼堂。后来世纪末“大饭厅”改建成了“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 那是后话。当时我也经办过类似去租用“大饭厅”的事,用校团委的信签纸写上几句,盖上校团委宣传部的大印,到“大饭厅”去找到管事的人,给他那信和租金就成了。
宣传部里有位哥们,家里好像是北京什么文化部门的,有一次为宣传部借来了一部“内参”电影拷贝,是大名鼎鼎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团委就到“大饭厅”安排好了放映事宜。 那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对《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这部书,人们大都只听说多么“厉害”,并不知究竟怎么个“厉害”法。 现在校团委要在“大饭厅”放映电影《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这“惊天”消息在北大不胫而走,学生们立马炸了锅。想也是,在某方面享有巨名的那么一部书,拍成了具有视觉效果的电影,倒底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观看效果,着实超出了中国人的想象力。虽然说校团委放电影是公开售票的,学生们还是觉得等到时候去排队买票没有把握。何况“排队”一词,并不确切。 北大学生,虽然搞起运动来喊的口号十分高大上,但在买热门电影票或节日加餐之类“难得之货”时,从来没有君子风度,大多是一拥而上,挤成一团。真正的窈窕淑女们可能只能望之退避三舍。倒也是“骑士”们来显“gallantry”的绝好机会。
为此之故,那几天我的寝室真是门庭若市。都来找我“开后门”。来人全都涎着笑脸, “嘿嘿, 能不能…”。 那几天,我俨然成了个人物。 “大老爷们”无比兴奋,那好理解。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女生们的兴奋程度也一点不亚于“爷们”; 许多平时走在路上见着不过点一下头,或头都不点的,这时一样跑来,满脸堆的笑,浓厚得像再使一点劲就会掉下来。 部里早就说好,各人报个数,分剩下的才交给“大饭厅”售票处去出售。 记得我给某寝室几个女生送票去,当她们开门看见是我时,满屋惊呼,欢声雷动。那种待遇,记忆中我这辈子就享受过那一回。
有人给我讲笑话说,那兴奋还不止于北大校园,风声竟然传倒了北京城里很远的地方,好些社会上从来不曾对文学有任何兴趣的大哥、大叔们们也跑了大老远的路到北大来找熟人,“听说你们北大要放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嗯,什么夫人…”。难为这些大哥、大叔们,“查特莱”这三个字也太拗口了,叫人怎么记得住? 不过那几天,人们都知道北京大学吸引人的“那个”是什么。
那电影如此抢手,我们的部长W一拍桌子: 再加一场。 不知又有多少人听到那消息立马欢声雷动。
到了看电影那天,我请了建生兄跟我同坐。开演十来分钟,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电影很老,还是黑白的。(后来才知道是一部1955年出的老电影。那时的电影,以八十年代的标准看,老得掉牙, 让人打瞌睡。) 耐心看到结束,毫无大家想当然以为会有的什么刺激。当大厅里的灯重新亮起,建生兄笑着说,“来接受了一场革命教育。” 在散场出门时,一位校外来的大叔愤愤地嚷道,“这明明是蒙人!” 众人哄堂大笑。 那位大叔怪罪电影的主办人, 其实毫无道理。 北大团委宣传部从来不曾为这电影作过任何宣传,从来没有一言一字提到这是部什么样的电影; 只是在当时的告示栏上贴出过一张没有任何图画、色彩的白纸,上书: 片名: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以及时间地点。 此外别无一字。 大叔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那次团委宣传部赚得盆满钵满,我们的部长W真是嘴都笑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