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物癖者、同性恋者、虐待狂、以及其他变态者常常都能找到满足他们特殊嗜好的工作。有的职业对这类人特别有吸引力。  

路德维格·冯·米塞斯 《人的行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北京大学读硕士。一天晚上，前往北大南门内西侧的博士生宿舍二十四楼去串门。要找的人不在，我就站在楼道里的公共电视机前看了一会电视。

那时大约是八、九点钟。看着看着电视，逐渐注意到距公共电视机不远的一间寝室门口有些异样的声音。循声望去，那寝室门口站了两个保卫部模样的人，正在大声敲紧闭的门。我跟那间寝室的主人很熟悉，知道他跟我年相若，正在恋爱中。那主人当时大概正关起门来与女朋友亲热，却不知怎么被北大保卫部那帮人嗅出了气味，就去了两人敲他寝室的门，要审讯他们一番，享受一席权力的大餐。

北大保卫部，顾名思义，职责该是保卫学生；其实不然，倒更是对待学生的专政工具。不久前某日早晨我用电热杯煮了包方便面吃（犯禁的事），吃完就出门去实验室干活，正在下楼，忽见楼下上来个保卫部的，我知道是来查电热杯的，查到立即没收，还要罚款。我回身就跑，跑回寝室，情急之下把滚烫的电热杯塞进装衣服的提箱，也顾不得会不会烫坏衣服了。刚把提箱盖上，保卫部的就追进我寝室：“干嘛跑？”“不干嘛。”他环顾寝室，没有看见电热杯。“刚藏起来吧？ 藏哪儿了？”“没藏什么。”“瞒不了我。我这就找出来。”然后他就在我寝室里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我真不愧是个北大研究生，就比他早几秒钟跑进那屋里，急急忙忙那麽一藏，硬是没让他找出来。“算你今儿个运气，”他最后恨恨地对我说。我又出门上实验室干活去了，心里止不住笑。

你说这北大保卫部的，跟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事如此。但人家就那德性。

那晚保卫部的去二十四楼敲那位博士生的门，他跟女朋友大概正衣冠不整，不能立即开门，后来只好假装不在，不出声，不开门。北大保卫部的大概觉得今儿个逮住一个，兴奋不已，使劲叫骂打门。逐渐地就把附近看电视的博士生们吸引过去了。

“师傅，这间屋里没人。他们都出去了，”有的博士生想委婉地劝阻那两个保卫部的人，给他们的同学帮个忙。保卫部的轻蔑地瞪他们一眼，一个把住门不让里面的出来，另一个回办公室去取钥匙，要抓那博士生跟他女朋友一个正着。那位博士生的女朋友是北大本科生，真要被抓了，可能会有不小的麻烦。“里面没人，你去取来钥匙也没用，”外面的博士生大声喊，给里面的人报信。

里面的这下也急了，如果是个软的，也许就想“坦白从宽”开了门低头认罪。但那位老兄的急智是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后来里面那位老兄在美国某著名大公司作到高管，看来果然很有决断。）

保卫部的取来了钥匙还是打不开门，怒不可遏，叫骂威胁。还是没有效果后，开始使劲踢门，准备撞开门进去抓人。这时已经有二、三十个同住那楼里的博士生环围住那保卫部的两人和那门，他们都很想救他们的同学，但没有可以说得出的理由。于是就有人带头喊叫：“锁坏了、锁坏了。 你们这样闹得全楼的人都没法学习、休息。”这带头的人中的一位，就是二十多年后的北大校长王恩哥。群情激愤，喊声越来越大，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那保卫部的两人看见事情闹大了，可能也害怕会引发学潮，那可是会惊动中央的，他们两个小人物肯定担不起那天大的责任，于是只好放弃了已经到手的猎物，恨恨地离去了。

后来，什么事都没有。也许那两人告到上面，上面觉得没必要生事。“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后来那位差点被抓的博士生跟他那位差点被抓的女朋友都去了美国，结了婚，生了几个孩子，直到今天，可谓白头偕老了。他从名校毕业后，在美国的某著名公司也做到高层。前不久在微信上看见他们把一个相当优秀的儿子送进麻省理工学院。

将近四十年后回看，北大保卫部当时有什么理由去抓他们？他们那时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爱怎么样不是他们两人的私事吗？

但北大保卫部有理由，是“依法行事”。

然而，自由主义者认为法不应该是由当权的人随便制定的，而应该是“自然”的，换句话说必须是“合理”的。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在《论自由》一书中说道： “违背其意志而不失正当地施之于文明社会任何成员的权力，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防止其伤害他人。他本人的利益，不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都不能成为对他施以强制的充分理由。不能因为这样做对他更好，或能让他更幸福，或依他人之见这样做更明智或更正确，就自认正当地强迫他做某事或禁止他做某事。”

且不说他们两人关起门来恋爱，绝无可能“伤害他人”。就算说是为了“他本人的利益”，也是强词夺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两人情笃意深，如今已历“金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堪称模范。可见他们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他人的干涉来让他们“更明智或更正确”。那些“立法”的人纯粹是自作聪明，多管闲事。而执法的多半是些充满恶意的无聊“小鬼”， 借了那“法”肆意摧残学生们的尊严。

已经对人类自由思想有了一定了解的博士生们，怎能不愤怒？

前几年的北大南门照片上，二十四楼还在，真是饱经沧桑了。最近的照片上，那楼已经被新楼取代了。真是可惜，再也不能进去走走，重温往日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