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在美国念研究生,一个暑假,北大同学文斌兄夫妇开了车长途来访。文斌兄说王恩哥也到美国来了,在休斯顿大学朱经武手下作博士后,我们也去找他玩玩吧。文斌兄在北大跟王恩哥同在物理系念博士多年,两人的宿舍只隔一面墙,属于缺烟时就推门去讨的那种关系。为这缘故,我在北大时跟王恩哥也比较熟悉,觉得他是个很随和的人,也喜欢同人笑闹,大家彼此之间没有拘束。
我们两家人开了小半天车,到了休斯顿,找到王恩哥家。王恩哥跟妻子和五、六岁的儿子住在一套高楼上的公寓里。彼此分别了几年,他乡重逢,都很高兴。
聊了一会,得知王恩哥那时正对港台武打录像上隐,说他那里有家港台录像出租店,一年好像交几十、百来美元年费,爱看多少部都可以。他家里就堆了好些这样租来的港台录像,说着就动手放给我们看。那些录像都是多次翻录的,图像模糊,声音变调,记忆里就是一堆模糊的人形“嗨、嗨”叫喊着拳脚相加。
只是我们一早出发赶路,在路上并没有吃中饭,到他家时大概是下午两点来钟,已经饥肠咕噜。但他没有问我们有没有吃过中饭,文斌兄也不提,我也只好不提。
到了四点来钟,王恩哥说我们今晚就包饺子吃吧。众人说“好”。那天晚饭就大家动手包了一顿饺子吃。两顿并作一顿,吃起来非常香。
王恩哥说离休斯顿不远有个海边的地方叫加尔维斯顿,起大早去海边能抓到很多螃蟹,很好玩。作法是用一根线系住一条鸡腿扔进海边浅水中,海里的螃蟹就会来紧紧夹住不放,这时用一把长柄的漏网伸过去一下就能把螃蟹网上来。他大概经常去享受这种娱乐,工具都是现成的。
王恩哥又说,鸡腿要臭的,越臭越好。他就动手买来一些鸡腿,放到阳台上。那时正是夏天,不怕那些鸡腿臭不起来。
那一夜,我们就睡在他家地板上,迷迷糊糊到了早上四点来钟就起来跟了他摸黑开车去加尔维斯顿的海边。不到一小时就开到了。到了海边,天微亮,一看,已经有很多人已经在动手抓螃蟹了。
我是个生长在山区的人,没见过几次大海,面对清晨的大海,的确觉得心旷神移。
天越来越亮,螃蟹就越来越少。过了八点来钟,就几乎没有螃蟹了。清点一下,大约抓到三十多只螃蟹。还抓住一只搁浅的鲢鱼,大约有两、三斤重。
回到王恩哥家,把螃蟹和鲢鱼都煮来吃了。
多年后,读到文章说加尔维斯顿的海边有污染,那些螃蟹不宜食用。好在只吃过一次,希望并无大碍。
王恩哥是个爱穷玩的人,不久后又带了妻儿开车到我那个什么景致都没有的城市玩。我是个穷学生,住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厅,把卧室的大床让给他家,他坚决不接受,只好让他的妻儿睡厅里一张沙发床,他则睡在厅里水泥地板上。他是个能吃苦的人。在我那里玩了几天,出门都是自带食物。我想都没有想过要请他一家上一次饭馆。穷学生跟饭馆是绝缘的。
后来有一次到匹兹堡去开物理学年会,凑巧又遇上他。开会吃饭可以报销,那几天倒是每天都跟他上饭馆。
后来听说他回国了。我觉得有些奇怪。那时一般人到了美国都想留下来,他却回去了。再后来,听说他当了中科院物理所长了。再后来,听说他当了北大校长了。
听说他当了北大校长后,文斌兄回国探亲时就见不上他了,带给他的礼物,只能托人转送。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人生有意思的地方之一是很多幼小时只在书本上读到的东西,后来竟“亲历”了。没有“亲历”,书上的东西都很“高远”,如隔云雾,无从辨析书本的“精深”与“粗浮”。这样的“亲历”,与书本相补充,实在是领会书本与领悟人生的绝好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