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拉蒂默(Richmond Lattimore)是美国当代著名古典学者(研究古希腊、古罗马作品的学者),他所翻译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被认为是荷马史诗最忠实的英文翻译。此外他还是一位现代派诗人。 让我们来一起欣赏他发表于1950年的一首自由诗《临界》。
The Brink
By Richmond Lattimore
They said: When we came into those seas, the mast peak
shot leaves; the wood grew, groaning; the air was
sticky with grapes. That musing iron beak
bit seas no longer, but like a scythe in grass
was hushed. About then world's end was our lee shore.
And we believe, when stack and siren bloom,
and doubled left and right these wake-wings flower
astern into perdition and the gloom
on the world's eyes. Vines strangle every spar.
The oars broke into serpents in our hands.
We knew those islands, and the end not far.
And now the captain's eyes are bronze, a man's
feet petrify. The wood weeps. Silver and glass
branch into rose and shoulder; willows weave,
are arms. Below, the water turns to grass.
Beyond, those island bells. And we believe.
全诗以“They said”(他们说)开始,以“And we believe”(我们信)结束,明确告诉读者这是一个关于一个叙事的叙事:他们给出了一个叙事,我们相信了。 请注意句子的时态: “They said”是一般过去时,发生在过去; “And we believe”是一般现在时,是关于当下或永远不变的状况。 那他们给出的是什么样的叙事呢?
“When we came into those seas, the mast peak shot leaves; the wood grew, groaning; the air was sticky with grapes”。 用中文说,大致是“当我们驶入那片海洋时,船上的桅杆尖上长出了新叶,木头也在呻吟着生长; 空气粘稠,葡萄出没”。这些景像让人不知所措,甚至不寒而栗。 “新叶”让人感受到生命力,本来是很怡人的,但从船上的桅杆尖上长出,就过于怪诞,让人不解,吉凶未卜。 句中的“木头”,根据上下文,似乎指船体的建筑材料。这些木头还能生长,同样令人难测吉凶,难怪那“生长”是“呻吟着”。“空气粘稠”是令人不适的,但其间又有“葡萄出没”。葡萄不仅是人们喜爱的甜水果,还更是酿酒的好材料。 总之,在他们的叙事中,我们看见的都是些充满矛盾,令人不解,吉凶难测的景像。
还有“That musing iron beak bit seas no longer, but like a scythe in grass was hushed”。 用中文说,大致是“那沉思的铁喙(即船头)不再咬嚼大海,而是像镰刀已经在草丛中安静下来”。和平取代了暴力,这无疑是好事。
”About then world's end was our lee shore"。 用中文说,大致是“那时,世界的终点就是我们的港湾”。换句话说,我们那时以为我们的远航有一个终点,到了那里我们就能一劳永逸地憩息。
然而现在, “And we believe, when stack and siren bloom, and doubled left and right these wake-wings flower astern into perdition and the gloom on the world's eyes”。 “(现在)当船上的烟囱和喇叭上开出了鲜花时,我们相信… 船舷左右宛如飞翼的浪花成倍地增长,向后伸展入永恒的地狱和这世界看在眼中的阴暗”。我们已经不再有“昨天”那种儿童般的天真,那怕是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好(例如船上的烟囱和喇叭上开出了鲜花, 或船舷左右宛如飞翼的浪花成倍地增长)我们也知道(或相信)这些美好也不过是要“伸展入永恒的地狱和这世界看在眼中的阴暗”。 我们已经领悟了彻底的悲观主义,我们接受佛所说“苦谛”,但不能相他许诺的“涅槃”。
虽然我们曾经以为我们了解这世界和我们自己: “We knew those islands, and the end not far” (“我们了解那些岛屿, 和我们已经为期不远的目的地”)。 我们现在明白了这世上的很多事远非我们所能理解: “Vines strangle every spar. The oars broke into serpents in our hands” (“藤萝扼死了每一根船桅。船桨在我们的手里化作了巨蟒”)。
“And now the captain's eyes are bronze, a man's feet petrify. The wood weeps. Silver and glass branch into rose and shoulder; willows weave, are arms. Below, the water turns to grass”。用中文说,大致是“现在,船长的双眼化作了青铜,水手的双足化作了顽石。树林在哭泣。白银餐具和玻璃杯长出了玫瑰和肩膀;风中摇摆的杨柳则就是手臂。 往下看,海水都化成了青草”。“船长”是我们远航的领路人。“船长的双眼”当然就是辨别航向的关键,但“船长的双眼化作了青铜” - “青铜”岂能看路? 我们的船长已经瞎了。 但另一方面,青铜塑像是我们对过去的杰出领导的感怀纪念。船长和他的双眼都曾经是伟大的,正是他凭着慧眼把我们领到了今天这片地方,我们感怀纪念,为他塑了青铜塑像。但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已经不再能依靠他。“双足”是人赖以行走的器官,但已经“化作了顽石” - 寸步难行了。“白银餐具和玻璃杯长出了玫瑰和肩膀;风中摇摆的杨柳则就是手臂”,我们已经搞不清我们跟“外界”之间、物与人之间有没有界限了。 “往下看,海水都化成了青草” - 我们的航船永远搁浅了。
“Beyond, those island bells. And we believe”。 “遥望远方,是一座座形如巨钟的岛屿… 我们相信。”
这一首诗完全是一个隐喻,以航海比喻人类的行进,描述了一种“后现代”的对人类历史和前途命运的理解。诗题“The Brink”中的“brink"一词,字面意思是山岩或高地的边缘,或新事物、新时期的起始点。这题目画龙点睛地道出了诗人认为这种“后现代”理解”是对人类自己命运的一种彻底的、全新的认识。
人生是苦,但要苦得明白。我们坚守这“明白”,从中获得我们的愉悦。这就是我们的“信仰”: “And we belie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