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水浒》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清风寨刘知寨的娘子被清风山的强人王矮虎掳去，正在几乎被玷辱时，被在清风山作客的宋江向强人们央求救下，释放下山。“那妇人听了这话，插烛也似拜谢宋江。” 

然而几天后，当刘知寨的娘子在她丈夫的地盘清风镇上认出正在看灯的宋江时，却对她丈夫说“兀那个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面对宋江的辩解“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强扭做贼！”，“那妇人听了大怒，指着宋江骂道：‘这等赖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刘知寨道：‘说得是。’喝叫取过批头来打那厮。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刘知寨娘子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作者借花荣的口说“这婆娘极不贤，只是调拨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残害良民…”。这说法过于粗陋。我的看法是她当日在清风山几乎被辱，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创伤，羞耻难当，所谓恼羞成怒。捉不到王矮虎复仇，就将对王矮虎的恨“移情”到好像跟王矮虎有些关联的宋江身上。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好像以为“羞耻”心理总是正面的。其实不然。人的很多莫名其妙的行为，其实都是因为受到内心深处“羞耻”的折磨，这种折磨是如此强烈，人会竭尽全力来让自己不要察觉到它（套用弗洛伊德的术语，让它变成潜意识），察觉不到就好像没有了，心理恢复了平衡。宋江在清风镇上进入刘知寨娘子的视界，无疑是自触霉头。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刘知寨娘子这样。各人的心理健康状况不同。

人其实难得没有羞耻，因为贫穷、落后、疾病、残障、没别人那么漂亮、没别人那么聪明、没别人那么有知识、没别人那么有本事、被人欺负过、被人侮辱过、不得已求过人、受过别人恩惠…数不胜数。这些可怕的羞耻让人躲藏到权力、威势、财富、仇恨后面好不跟它照面。但也可能弄巧成拙，像刘知寨娘子反而弄到自己家破人亡。但这些可怕的羞耻，可能也就像《聊斋》故事里的无头鬼，你不要怕它，正视它几眼，它也就奈何你不得了。

刘知寨娘子如果有这样的勇气，就会把宋江请回家，安排酒宴，郑重表达谢意。这样的世界会光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