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reads网站的一个功能是将每个用户想读的、正在读的、和已经读过的书分别放置在用户自己的三个不同的虚拟书架上。
我看着虚拟书架页面上摆放着的一本本读毕的书籍,忽然心生一种感觉,像是置身于一个墓地。哦,我是说美国式的墓地:就在居民区附近,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平坦草坪上整整齐齐地或竖立或平趟着一个个墓碑,简单记录墓主的姓名和生年;平静祥和,毫无阴森之气。
在虚拟书架的页面上每一本书都配有一张小小的封面图,外加书名、作者、和(我自己)阅读该书的年月。那排列整齐的一本本书的封面图,跟墓地中的一个个墓碑不无视觉上的相识之处;不过这里对应的,不是一个个朽坏的肉体,而是一段段灵魂的尘缘。
赫拉克利特说世界是由火构成。他真正的意思是世界只是运动、只是过程。我们看见的火,不过是碳与氧发生剧烈反应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生出了光,生出了热;我们看见了那光,感受了那热,就把那光与热当成了一个“东西”,称之为“火”。作为过程的“火”才是“真实”,作为“东西”的“火”只是“幻像”;作为过程的“世界”才是“真实”,作为“东西”的“世界”只是“幻像”。世界都只是火,作为世界中的一小部份的个人或“我”这个“小东西”自然也只是那“大火”中的一部份“小火”。
另据笛卡尔说,人由两部分组成:肉体与灵魂。结合赫拉克利特,我们不妨说,人(肉体与灵魂)不过是“肉体之火”与“灵魂之火”。“肉体之火”不断燃烧着碳(糖、脂肪)和氧, 称为生理学新陈代谢过程;“灵魂之火”燃烧的则是信息或称思想 - “灵魂之火”正是思想间的剧烈反应。阅读一本书,就是让读者的思想与作者的思想相遇而发生“燃烧”,正是一个过程,这过程也被称为思考或思想(动词);这过程产生的结果,也被称为思想(名词)。思想产生思想,不断发展;这思想作为一个整体即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精神”。只要人类文明还在,这“灵魂之火”就永不熄灭。
作为整体的“灵魂之火”虽然永不熄灭,但作为部份的某个个人却肯定有个始与终。个人的灵魂,不过完全是个人的“灵魂之火”燃烧的过程,此外别无一物。灵魂,那燃烧的过程,本来无型无痕,现在Goodreads网站的虚拟书架给这过程一个记录,将一段逝去的时间变换为一个虚拟空间中的位置,仿佛那灵魂燃烧的处处遗址。将这虚拟空间中的处处遗址称为“灵魂的墓地”似乎恰如其分。
死了的人不可能漫步于自己的墓园;活人倒可以偶尔到自己灵魂的墓地中怀古思幽,在生命之火未及熄灭之时,追怀那曾经燃烧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