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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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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问我,为什么要看书,他指的是我常读的小说、散文,和一切非业务性书籍。人要读书,掌握知识就是掌握力量,读好了书取得文凭,才能找到好工作,享受好生活,这已经在普通人中达成了共识,不再容易起争论。读好专业性知识书籍,是取得学位和文凭的阶梯,所以人们要读书。而为什么要读毫无实用价值,又非必考题目的文艺性书籍呢?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香港著名的才子黄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现在不看小说,因为人生如戏,真实的人生远比小说还要离奇。”
现代很多人抱有同样的观点,越来越多的人只看新闻、只看纪实文学,只看××追击、××揭密,因为小说都是“骗人的”,只有真实才是好看的,有趣的,值得七嘴八舌议论一番的,就像“911”事件,即便是好莱坞也想象不出这么离奇的情节。
另一方面,电影、游戏等新的娱乐方式的兴起部分代替了小说的消遣功能。托尔斯泰花了十几页纸描写的战争场面,在电影中,只需用一个五秒钟的渐进式全景镜头就能把托翁想讲述的思想和烘托的气氛表现出来;而游戏,更能让人把自己代入故事,获得更多的参与感。与阅读相比,这些娱乐方式都能从感官方面给人以更多的快感,而又不必花费大量脑力和心力去理解和思考。
有人说,这是个读图年代,文字已经失去了几千年来统治人类思想的权威性和神秘力量。那么,在这声光电影的年代,为何还要自讨苦吃辛苦地阅读呢?
从我的体会说,阅读使人能够跨越时空的限制,了解自己以外的生活和思想。在讲述一个故事方面,电影比小说做得好,它有光影音像,小说只有白纸黑字;在体验神奇感受方面,游戏也比小说做得好,不同的人在故事中做出不同的选择,得到不同的结果,它不需人花心思去理解小说主角的思想和行为。但是,电影和游戏都无法表达另一种人生的思想。
比如由美国1930年代畅销小说《飘》改编而成的电影《乱世佳人》,《乱》获得1939年奥斯卡七项大奖,其两位主演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更被视为小说主角郝思嘉和白瑞德的化身。好莱坞许多经典名片被多次重拍,却从来没人敢再重拍《乱世佳人》,可见其经典地位的不可动摇。但是,读过《飘》的人都会感觉到,无论电影拍得多华丽精致,它都不能一丝不差地将作者的原意表达出来。将这部近一百万字的小说浓缩为五小时二十分钟的电影——这还是导演版,正式上映时剪为三小时五十分钟,导演只好拣了又拣,挑最主要的情节,而小说的“精神”就在剔除旁枝末节的过程中受到了损害。
如果说电影因为时间限制而无法完整表述小说的意义,那么,对电视连续剧来说,也存在这个问题。1980年代中国首拍电视剧《红楼梦》,从角色、服装、情节、对白,完全按照小说拍摄。拍出来后,仍免不了被骂,刻薄之人说这是郊区版的《红楼梦》。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电视剧只讲述了《红楼梦》的故事,而没表达出《红楼梦》深厚的文化底蕴。
有些小说,根本没什么完整的情节,只有“情绪”和“思想”,像汪曾祺,他的小说营造了一种因为时间久远而愈加温润醇厚的怀旧情绪;像王小波,他的小说表达知识分子从古至今荒谬的生存状态;像杜拉斯的《情人》,讲述对青春和爱情的无限追忆;像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表达了青少年面对青春期的孤独困惑以及面对成长的无奈、无聊。这些作家的小说都无法构成一部精彩的电影,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要获得和理解这些感情,只有通过阅读这一途径。
有位女数学家说,在她研究数学时,不仅是超越性别的,同时也是超越人类的。人在读文学作品时,不能像那位数学家一样超越人类,文学与数学不同,它毕竟是人类创造的艺术之一,但它确实能让人超越性别、超越民族、国界和时间。让人了解,世界上其他地方别人是怎样生活的,两千年前的人们,他们的感情、思想和生活方式,与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同。
有人硬要和我抬杠,说我为什么要了解别人的生活,这与我有什么相关。那就无话可说了。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七十年的有限生命,二十岁之前上学、二十岁之后上班,太平凡单调了一些,需要体验一些更刺激,更丰富的经历,那么,我们还能继续讨论下去。
阅读能使人接受他人的人生体现,从而丰富自己的生命。一个经常阅读的人,他的生命就得到了扩展,不再仅仅局限于自己生命的狭小圈子。阅读可使人超越自身的生命,体验到另一种人生,使你成为反抗暴政的古罗马帝国的奴隶英雄、法国宫庭里传奇的火枪手、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悠闲贵族、被贩卖到美国沦为奴隶的黑人、在大海上与一条巨型金枪鱼较量的老渔夫。在日常生活中不曾经历的一切,可以在小说中经历,不仅是外在的曲折磨难,还能从人的内心中体会到爱恨、生死、荣誉、勇气和决择。
阅读使人有丰富的生活经验,这不仅使人得到更高的快感,还有其延伸的教化作用——我不太愿意谈到这点,因为一提“小说的教化作用”,就得涉及小说的功利性,而以功利性去阅读,就不能得到真正的乐趣,但是,小说的教化作用的确存在,而且力量很大,它能打破偏见,使人更加公平睿智。
古古龙的《陆小凤》中,陆小凤常找西门吹雪喝酒,喝酒的时候总有人在一旁吹箫。有一次陆小凤决斗前夕心神不宁,来找西门吹雪。西门吹雪陪他喝酒,然后命人改吹箫为弹古琴。陆小凤问为什么。西门吹雪说,琴声更能清洗人身上的暴戾之气。
小小说,也有这种清洗暴戾的作用。
在西方文明用坚船利炮打败中国之前,几乎所有中国人都以天朝自居,把黄头发黄眼睛的西人称为“鬼”,想象他们茹毛饮血,凶恶残忍。不止是中国人,很多思想局限在自己生活圈子中的人都有这种倾向,相信“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只要外貌、信仰、生活方式与自己稍有不同,就断定对方是魔鬼,是邪恶的,应该被清除。世上许多争斗,民族间的、国家间的、不同信仰间的争斗由此而起。然而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人类共同的情感上,大家是没有太大差别的:我们都会爱家人、爱家园,对爱情、友谊感到快乐,爱人死去都会感到哀伤,都会害怕死亡,都有荣誉感、羞耻心。剥去表面——头发、肤色、语言的不同,大家的思想感情都是能够共通的。如果把对方当作与自己一样的人,是否很多矛盾就容易解释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