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中 缘(长篇小说连载7-8)

第七章  见义勇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莲花县国民政府发公告,定于8月16日举行庆祝游行大会。

小芳得知消息,对二楞子说：“哥，咱们今天去县城参加庆祝游行大会吧,俺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县城呢。’’小芳已经把“二楞”两个字省略了，直呼其“哥”，她内心世界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外人看来，她们好像是一对亲兄妹。对二楞子来说，任小芳怎么称呼都行，他知道自己的长工身份，令行禁止，一切都由着小芳。

二楞子备好马篷车，招呼小芳上车，小芳跳上车，马车疾驰而去。

行至半路,路过孙家屯村头时,突然，随着“救命啊！”的呼叫声，只见一个老年妇女和一个少女向他们奔来。

小芳出于好奇，跳下车迎上前去想探个究竟。原来是母女欠债无力偿还，债主要抢女儿扺债。母亲向小芳提出求救：“富家小姐行行好吧，救救俺闺女吧，让俺闺女给你做丫寰吧。”

说话间，一个公子哥带两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不由分说，驾起女孩拖着就走。

小芳心生怜悯,大声说：“等等！她欠你们多少钱?”

“不多也不少,十块大洋。”公子哥上下打量着小芳,不由得看呆了。

小芳从包里掏出十块大洋高高举起，“不就十块大洋吗?俺替她还,给,拿去！”

公子哥走上前去,嬉皮笑脸:“你是哪家小姐?这么慷慨，长得又这么俊。”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芳,伸出双手去接银元,却紧紧握住小芳手不放。

小芳抽出手,银元散落一地。

“你个臭流氓！”小芳边骂边抡开双手,左右开弓,搧了公子哥两个耳光。

公子哥恼羞成怒,命令家丁：“把这小妞绑回家去,给俺做小老婆,看俺怎么收拾她！”

二楞子手握长长的马鞭,迎上前去,将小芳挡在身后,连甩几声响鞭,怒吼道：“你们谁敢上前,俺这马鞭可不认人！”

“先收拾这小子！”公子哥哪里把二楞子放在眼里,说着带头扑向二楞子，两个家丁紧随其后。二楞子连甩三鞭,三人先后应声倒地,鬼哭狼嚎,狼狈逃窜。

二楞子赶马车继续前行,不一会工夫,只见从村里涌出十几个人,手持棍棒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围而来。二楞子一看情势危机,马上卸车,让小芳快上马。小芳纵身上马,招呼二楞子:“哥,你快上马呀！”二楞子说:“小芳,别管俺,你快骑马回家报信！”小芳口气坚决:“俺绝不丢下你,你不上马俺就不走！”二楞子知道拗不过小芳, 纵身一跃上了马,小芳紧紧搂住二楞子的腰。二楞子打马飞驰而去,手里挥舞着鞭子,左右开弓,鞭子雨点般落下,围堵者纷纷应声倒下,后续者见势不妙抱头鼠窜。二楞子小芳突出重围,快马加鞭直奔孟各庄。

回到家里,二人如实作了汇报。孟廷举说:“车丢了就丢了,你们平安回来就好。有一点你们要注意,一定要听话,最近不要外出了,防止他们报复下黑手。你们可记住了?”二人点头,异口同声地说:“ 记住了。”随后,孟廷举派李守业去打探消息。

且说那公子哥姓孙,名小虎，是孙家屯财主孙富贵的小儿子,他仗势爹有钱有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方圆数里尚无人敢惹他。今日挨了巴掌鞭子, 愤恨难平。看到二楞子弃车而去,他悻悻地说:“挨了两巴掌一鞭子,换来一辆轿篷车也值了，这车至少也值一千块大洋。”随命家丁推车回家。

进了家门,见到他爹,孙小虎得意洋洋地说:“爹,今日俺白捡回一辆轿篷车,九成新,你快去看看吧。”孙富贵说:“哪有这等好事,不知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孙富贵来到院子,看到车篷上绣着一个“孟”字，不由怒火中烧:“你小子这次惹大祸了！这是孟各庄孟廷举家的车，我和他有过一面之交。他是方圆数十里首富，县长是他远房亲戚，人家有钱有势,咱惹得起吗？快备车，物归原主,你随俺上门去赔礼谢罪。”

孙小虎一听吓坏了,死活不肯去。孙福贵下令家丁将孙小虎用绳子绑了驾上车去,向孟各庄进发。

孙富贵一行来到孟家大门口,向门房说明来意,求见东家。

孟廷举闻讯亲自出门相迎,将孙富贵一行引入客厅。落座后,孙富贵说:“犬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家千金,特上门赔罪来了。现将车奉还,犬子交你任意处罚。”随向客厅外喊道:“把孽子押进来！”。

孙家家丁将孙小虎押进屋,孙小虎扑通跪下叩首。孟廷举连忙起身,将孙小虎扶起,并亲自为他松绑。然后回到座位,对孙富贵说:“您也太认真了,孩子们打架,不必当真。有道是不打不相识,相视一笑泯恩仇嘛。”说完哈哈大笑。孙富贵也陪着笑了。

孟廷举既信仰佛教,又恪守孔孟之道,他想,既然人家上门赔礼道歉,也应当让二楞子和小芳出来向人家说几句抱歉的话,随命管家李守业去唤小芳二楞子。小芳严词拒绝出面。二楞子到场不卑不亢,一言不发,场面有些尴尬。孟廷举忙命李守业传话备酒席招待来客。孙富贵忙起身告辞:“不敢再添麻烦，告辞了。”

送走了孙富贵一行,孟廷举回到客厅。不一会，小芳风风火火走进来，连珠炮似地说:“爹, 您老糊涂了吧？让俺跟那地痞流氓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孟廷举说:“孩子你不懂,这是面子上的事。”

小芳问:“给谁面子？”

孟廷举说:“给双方大人面子呀。”

小芳嘟嘟囔囔地说:“俺才不管什么里啊表的,俺就认一个死理。”

第八章   闭门思过 

孙家屯风波之后，孟陈氏把小芳叫到她的房间训话。她正襟危坐，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一个月你就15岁了，再过一年你就16岁到了出阁的年龄了。15岁是一道坎，过了这个坎就是大人了，大人就得有个大人的样，你应该收收心了，不能成天价往外跑了，不能贪玩了，除了念书，也该学点针线活了，要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个人婚姻大事了…”

小芳嬉皮笑脸地说:“俺出嫁你和爹不想俺吗？即使你们不想俺，俺还想你们哩。俺才不嫁哩，俺要守爹娘一辈子。”

孟陈氏嗔怪道:“不许嬉皮笑脸，大人训活不许插话！”

小芳拉长声说:“好吧，俺洗耳恭听还不行吗？”

孟陈氏一脸严肃地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娘，您那是老黄历老封建，现在是民国了，时兴自由恋爱。”

“什么？自由乱爱，那不全乱套了？”

“不是乱爱，是恋爱。恋爱是男女双方互相爱，单方爱那叫单相思。”

“什么爱不爱，俺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您那是老封建旧道德。哲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新时代新道德就是婚姻专讲爱情。”

“什么爱不爱，顶吃还是顶穿？娘只知道要为你找个门当户对的。”

“啥叫门当户对？你和俺爹是不是门当户对？”

“那当然了，你姥爷家虽然没有你爷爷家那么多地那么多房，可是在方圆十里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财主。”

 “哦，俺明白了，您说的门当户对就是有多少地，有多少房，有多少马匹，有多少牛羊。依俺看这些都不重要，比这重要的是德才貌。”

“什么德才貌?”

“德就是诚实,善良,富有同情心,像俺爹那样。才就是学识、能耐。貌嘛,个人有个人的标准,就是两个人要对上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情决定一切。比德才貌更重要的是两个人要情投意合,能说到一块，想到一块,处到一块,门当户对不如对上眼，对心思,这才叫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心灵的呼唤，心灵的交流，心灵的知音，心灵的港湾，心灵的依托。爱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说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娘听不懂。”

“照这么说来，俺是对牛弹琴了。”

“你把娘比作牛，撕你的嘴！你才是牛脾性呢。长大了,得改改你那拗脾气。从今天起立两个规矩，一,不准外出，二,不准再和二楞子一起玩耍。”

“为什么？”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应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已长大成人了，咱不能让外人说闲话。”

孟陈氏训完话，小芳长叹了一口气。她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陷入深思…

随后孟陈氏找二楞子训话:“你和小芳也老大不小了，你也读了几年圣贤书,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用俺说了。从今以后，未经俺同意你不要带小芳外出，不用再陪读了，不要再带小芳玩了，不要再往小芳房间跑了。你可记住了？”二楞子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从此，二楞子再也不敢去找小芳了，即使在院子里与小芳打个照面，他远远地就躲开了。每到此时，小芳不仅怨恨他娘，心里也怨恨二楞子，恨他是个胆小鬼！

有一天，小芳实在憋不住就跑去二楞子房间。二楞子如临大敌，惊慌失措，连忙说:“小芳，你快回去吧，让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

小芳不屑地说:“你看你吓得那个样！太太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她把咱们吃了不成？”

二楞子诚惶诚恐地说:“好妹妹，有事你快说，我求求你了！”

小芳扑哧一笑:“其实，俺没啥事，就想看你一眼。”

四目相视良久，两人心里似燃烧起熊熊烈火。

诗云：

眼睛本是心灵窗，气质雅俗写脸上。

目光语言最丰富，善于诉说与歌唱。

观察审美靠眼睛，陶醉其中尽欣赏。

景美人美眼最美，一双妩媚胜群芳。

回眸一笑非轻狂，两湾秋水波荡漾。

此道美丽风景线，最是销魂赛天香。

突然，小芳扑到二楞子怀里，哽咽着说:“哥，你答应，永远不要离开俺！”

二楞子紧紧抱着小芳，浑身战栗，连声说:“俺答应你，答应你！”

两人拥抱良久，小芳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二楞子一夜无眠…

小芳倒是甜甜地入睡了，她做了一个美梦，她与二楞子拜堂成亲了。婚礼很隆重，场面很大，吹吹打打，来宾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她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她懒得起床，仍沉浸在美梦的回忆之中…

小芳一天到晚关在自己房子里无所事事，她不喜针线，对画画也失去了兴趣，终日呆坐，好不寂寞。开头几天她招呼小芹下象棋、围棋，后来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有一天他来到爸爸的书房，在书架里翻来翻去，发现一部线装《红楼梦》，便拿回去读。读了几页她就被吸引住了，从早读至深夜，爱不释手。读到黛玉葬花，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阮妈看见了，问她为啥哭，小芳只管抹泪，不予回答。阮妈忙跑去报告了太太。

 孟陈氏急急忙忙赶到小芳房间，发现小芳在读《红楼梦》，如释重负:“原来在读《红楼梦》，好啊，喜欢读书好啊。我小的时候第一次看<红楼梦>，也是泪流不止。好吧，阮妈咱们走吧，让她安心读吧。”

从此，小芳除了每日上课以外，便关在屋里看书，她看完了《红楼梦》，《人面桃花》剧本，接着看巴金的《家》、《春》、《秋》等三十年代名人名著。她每看完一本,就偷偷地拿给二楞子看。二楞子一看也着了迷，通宵达旦地读小说。

除了读中国名著,小芳也喜欢读外国名著。小芳初读沙士比亚的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禁不住泪流满面。她连读三遍,每次读都哭成泪人儿。

二楞子每次进城，小芳总要给他一些钱要他买些现代书籍、现代期刊和外国文学名著,两个人都成了书迷。

有一天，二楞子从小芳窗前过，小芳手疾眼快，把一个纸条揉作一团扔了出去。二楞子忙捡起来，放在兜里，急急忙忙回自己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二楞子打开纸条，但见小芳写的一首词《长相思.梦中会》。

盼相会，

盼相会，

日复一日难相会。

唯有梦中会。

梦中会，

梦中会，

梦中思念人憔悴。

梦醒从不悔。

二楞子看完小芳写的词，激情澎湃，心血来潮，随提笔也写了一首<长相思>。写好后他揉作一团，放进衣兜里，寻找机会扔给小芳。

这一日,二楞子在小芳窗前走了两个来回，发现小芳窗子开着但人不在，他怕被人发现没有敢丢字条。直到午休时他第三次路过小芳窗下，看到小芳正伏案看书，他轻轻地把纸团扔到桌上。

此时正巧小芹进入小芳房间，刚才一幕被她瞧见了。小芳慌忙把纸团藏在兜里。

小芹说:“小芳姐，你往兜里藏什么？”

小芳的脸刷地红了:“俺没藏什么呀。”

小芹乐了:“刚才俺全看见了,你的小秘密俺早就知道,不过俺不会告诉别人。” 

小芳把小芹紧紧抱在怀里，连声说: “好妹妹,你真是俺的好妹妹！”

小芹说:“俺愿做红娘,为姐姐传递书信。”

小芳大喜过望:“今后有劳妹妹了。请妹妹受俺一拜。”随示女人礼。

小芹忙还礼:“愿为姐姐效犬马之劳。”两人相视,一起哈哈大笑。

小芹走后,小芳从兜里掏出纸团，打开一看,原来是二楞子回了一首<长相思 (比翼难于天)>

昼也盼，

夜亦盼，

昼夜企盼愁肠断。

欢聚难上难。

昨日盼，

今日盼，

盼穿双眼也枉然。

比翼难于天。

第二天,小芳让小芹给二楞子送来一个纸条。二楞子打开看,是小芳写的两首古体诗:

梅与鹰

百花凋凌惧严冬，梅花独秀笑寒风。

鼠雀胆小企鹅懒，独有雄鹰博长空。

走四方

杨柳入土即生根，池鱼岂知海水深。

英雄男女走四方，天涯何处不留人。

二楞子反复阅读,反复思索,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