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事还发生在学员中。本地学生相遇还是讲上海话,有一外地学生很沮丧,对表示关心他的卓摩话把他逗笑了:
“我已跟着广播外语学了半年日语,原以为到学校可以领先一步,没想到上海同学讲的日语一个比一个流利,而且我一句都听不懂,所以觉得为人很失败。”
经常混到教室里去听课,反正那时很混乱,也没人管。时间一长,就和几个学员混熟了,因为喜欢写写所谓的诗,就有人让卓摩为他代写情诗。没想到就是这首诗,在他们的小圈子里还大受欢迎。他是这样写的:
其中就有个叫阿磬的女生,因为都以“文学青年”自居,所以很谈得拢。放假的时候,来自雁荡山的一位学员曾邀请同学们去他老家玩,出人意料的是,卓摩和阿磬也都被邀请了!从雁荡山回来那天,她写了一首题为《雁荡观瀑》的小诗给卓摩:
不管怎么说,卓摩觉得在这几个人的小圈子里,她是最有文才的,跟她一起聊聊天,常常能激发出某些灵感。有的时候正好厂里要干活,不能去听课,几天没见到她就会觉得有几分失落,有时她也会打个电话到卓摩工作的地方,跟他讲讲上课的内容。这时看门的老伯就会跟卓摩开玩笑说:
“工农兵学员”在校时间不长,阿馨毕业回去后不久,卓摩应邀去了次她坐落在黄山山坳里的老家,当然,没有能力承担别人的未来,就不该打扰别人的现在,这事有点暧昧,所以必须把握好分寸。一到那里,他就被大山给镇住了,不由得从心底里不由地发出了感慨:
在墙上写着“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的小楼前后,不时有升腾的山岚飘过,阿馨则把一朵小帽一样硕大的栀子花戴在头上出现在卓摩面前。她告诉自己对岚雾的感受是:
阿馨陪卓摩在黄山玩了几天,不过他们都清楚,那只不过是在不适当的季节里萌生了一段朦胧的情感,就像秋天的一粒不安分的种子发了芽,又因为它本身的幼稚,而在冬天快要来临之际疯长了一截,但心里都知道,季节不对,稻麦不能套种。卓摩要回去的那天,她没去送他,只给卓摩留了一封信,里有一个双蛹蚕茧,还有一个贴着栀子花瓣的书签,信是这么写的: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虽然仍然喜欢舞文弄墨,但对当初所谓的“诗”,卓摩早就失去了兴趣。不仅是因为“笑我家贫难买赋,羡君官大好题诗”的缘故,他与娴霞讨论这个问题时说:
“文学重要的是传播思想和知识,诗并不能顺畅地加以表达,而且历史上它和毛笔书法啦,琴棋书画啦,消磨了无数读书人的光阴。”
“学问、思想虽然与艺术不分家,但只要学识方面厚重了,即便平均摊薄一下,人生的总量就不会轻薄。”
“不说‘文章千古事”什么三不朽之类过于寥廓的大话。一个平头百姓,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古人就说过,‘南方人谓与闲谈曰白话,又空言无实际之谓,俗语也。考《翰林志》:翰林所著撰教坊致语曰白话。则俗语居然典故矣。’唐人演剧就知道白话的好处了,只要不空言无实际,把要说的说了就行,因此大白话最好。
“是啊,一方面是‘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一方面是喜剧、佛讲唱导的白话,究竟哪方面起的作用大?恐怕还是后者吧,只不过人家是功成不居,没人记住他们罢了。诗之类,文人偶尔玩一下也就罢了,毛笔字却是害苦了古人,不如欧洲人的鹅毛笔讲究效率。”
“甲骨文之后,用了二千多年,怎么会没人想到用快捷的硬笔书写,也是个有趣的问题。因为读书人太少,文字就被赋予了宗教般的待遇,所以有‘敬惜字纸’之类,能写几个字就了不起了,于是文字内容表达思想的功用,很大一部分被转移到了‘字如其人’上去了。”
突然接到阿馨转来的一封信时,卓摩也曾想到过要去践一下当初“上天入地要聚首”之约,据说她家当年山沟沟里的那几间房子,在旅游大潮中已经价值连城。卓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去,怕再次相见,破坏了当初彼此年少时留下的美好记忆。于是回了封信:
回忆是场未醒的宿酒,旧时容貌的笑颜,慌乱过彼此精神需要取暖拥抱的年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不一样的季节里,遇到了别人给不了的感觉。最清楚的脚印,留在足够泥泞的路上,回忆,要等到不敢期待未来时,才愈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