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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事情常发生（二十一:自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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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摩想起了恢复高考那一年，他没有成功，但即便考中了，他知道还有个政审的问题。卓摩已经习惯了这种思维方式，他觉得自己到哪里，都是这个社会的局外人，他也不想到局内去，车可以错过，但坐错了车，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不管如何，得到消息后他还是拼命恶补了一阵数理化，只是摸着石头过河是必要的经历，知道了河的深浅就丰富了阅历。结果文科部分虽然成绩不错。事后，他却反而一直庆幸没有考中，因为他还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上学读书，他要上他的是不被灌输的“门外大学”，做自己生命的主人并不容易，日后参加自学考试也是如此。说来可笑，决定参加自学考试，只是出于在填表格的时候，能够在学历一栏里能够填上“大学”二字，表示自己没有输给别人的那点虚荣而已。
校办工厂停办离开复旦后，他每天一下班，都是赶紧骑上自行车直接奔图书馆的，顺路买个面包，一到图书馆就开始一刻不停地读书。书是自己带去，一直到有了自学考试，那就几乎只读的考试用书了，图书馆里的书一般不读。一直到晚九点闭馆才回家，心里还常常埋怨闭馆太早了，以后去日本的图书馆，见他们5点就闭馆了，才知道中国的图书馆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单位里办一张工会会员证，出示一下，就可以整天泡在图书馆，一直到这么晚！不借书的话，连阅览证都不需要。
用不了多久，为自学考试而读书的人都会固定在一个位子上。坐固定位子，并不是因为当时说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坐在固定位子上，以致地板上留下了他磨出的脚印，他们没有模仿伟人的野心，虽然后来其中有人学有所成，还真去大英图书馆问过那里的馆员，得到的回答也是没那回事。
他们之所以要坐固定位子，是因为有了问题便于找人交流，有人不能解答你的问题，往往会说，坐在哪里的那位这方面比较精通，或者告诉你，这个问题谁也问过，你去问问坐在那边的那位他解决了没有。碰巧了，这一位正好这门课已经通过，就会告诉你要点。万一坐累了出去活动一下，或者倒杯茶、上个厕所什么的，东西放在桌上，相互间都有个照应。时间久了，只要你一出现，占了这个位子的人就会主动让位，哪怕是普通来图书馆借书读的人，别人都会向他说明情况，让他到时候让出来。自学考试者中有上早班、中班的，也有上夜班的，总有人会在图书馆里啃书本、做笔记，偶然有事缺席，都会“请假”的。
星期天和节假日，整天去图书馆读书。每年两次的考试，偷懒不得。累了就在桌上趴着打个瞌睡，饿了就啃一个带去的面包。吃了几天面包，就和几个同道一起去外面吃碗面，同时聊一聊各自工作和考试进展的情况。
校办工厂停办以后，卓摩为了避免当流水线上的操作工，自找出路去了香料厂，下了班去图书馆没变。偶尔，聚精会神读书时，也会有同样参加自学考试的美女娴霞递过来一粒奶糖，表示对你回答问题的感谢。
图书馆的气氛，就是能令人集中精力。宁静地阅读、做笔记，就像山间的小溪因为浅而哗哗作响，一旦流到深渊，就会变得宁静。宁静是一种难言的深邃，它是会让人陶醉的。宁静也是孤独的，但贫困和孤独，可以看作是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将得到解放的新契机。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和他们成了熟人的图书馆工作人员，也待我们像家人一样，为他们准备泡茶的开水，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过来关心一下，送上几片退热药。
去图书馆的路上也遇到过几次有趣的小插曲。一次卓摩选修了一门《鲁迅研究》的课，下了班和往常一样，匆匆骑着自行车出发了，路上很堵，偏偏前面有两个中年妇女兴奋地说著话，并排骑在前面狭窄的自行车道上，任凭怎么打铃，她们就是不理会。怕招人讨厌，只好跟在后面慢慢骑了。好容易到了丁字路口，才有机会快速从她们左边超过去。正当和她们并行时，邻近的那位突然和同伴说声：“再见！”头也没回就来了个左拐！卓摩觉得，车后带著了一个人，慢慢地倒下了。跌倒的是一个女人……他毫不踌躇地扶那女人慢慢起来，问伊说：
“你怎么啦？”
“我摔坏了，你怎么可以骑得这么快！”
没想到她会这么凶，并且还和她的同伴一起，抓住了卓摩的自行车不让走。卓摩想，明明没摔着什么，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
不过还是按她们的要求，向前面十字路口的警察走去，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口袋。里面没有钱！
突然，卓摩用力挣脱了她们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场而去了！正在他诧异：自己怎么会前后如此判若两人时，背后飘来那女人的一句话：
“我还以为他是一只口衔葱姜，送上门来的呆鹅呢！”……
每次考试完，也会相互通报一下是不是哪门课翻了船，需要“二次革命”。成功了也不过说声“惭愧！”，然后莞尔一笑，就又继续埋头读书了。
考试的成绩最理想的就是六十分了，说明火候正好，刚巧没有浪费一点精力，不过都是六十几分，也有些觉得难为情。
每个周末，复员军人大李总会带他读小学的儿子一起来做作业。
因为前一天收到一学期考试成绩单，大家不免要低声交流一番，见大李的孩子在，就说：
“我这次还是‘六零炮’。”
其他人会意，另一个人接着道：
“我也是‘六零炮’，只是打多了，炮筒有些磨损罢了，可惜有个科目用上了‘五四式’手枪。”
另一个道：
‘没什么，我还用上了‘三八大盖’呐！”
最后，那位大李说：
“我这次终于用上了‘山炮’，算是重武器了。”
一旁正在做著作业的儿子突然抬起头来问爸爸：
“山炮的口径是多少？”
有人抢着道：
“七十五厘米吧。”
没想到他儿子竟忍不住大声惊叫道：
“啊？原来你们大人成绩都这么差！倒要求我们小孩子都要考一百分？！”
他这一叫，一下子把静静的阅览室里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并引来大家一阵哄笑。聪明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们业余自学的艰难？
那时大家都知道，除了年龄大一点的，大多数人虽说是初中“毕业生”，其实真正的学历算小学毕业已经不错了。有自信来参加自学考试，想要跳跃到大学生行列的，已经属于翘楚。其中也有些人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造诣，只不过有些单科是他们不愿关注的弱项。现在为了完成学业，一时被无奈地“绑架”了，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是再不乐意学也要硬著头皮迎头而上。和买奖券一样，投资越大，得到的梦想也越强烈，美梦从来都需很大的投资。
拿到大专毕业证书的人渐渐离去后，图书馆里留下来的人继续考本科证书和学士学位，于是就作为老前辈，又认识了不少新参加自学考试的人。有一位在卓摩离开后仍然在那里坚守了多年，他一连考了三个专业的文凭还不肯罢休，成了自学考试专业户。原因和卓摩一样，仅仅是因为家里住房困难，三代一室，回家连个读书的地方也没有，还要打扰家人休息，只有泡图书馆。也有人迷上了某个单项而深入研究，放弃了考试拿文凭，但还是每天来读书，也是因为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卓摩考的是中文专业，同时参加的日语专业的考试半途而废了，虽然后来干上了翻译的工作，而文凭对他来说本来就可有可无的。
不过刚考了几门课，他就隐约觉得这也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了，因为它挤占了太多随心所欲读野书的时间，而且有些必修的课程，在他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去修学的，强迫读书真是读书之大敌。于是这个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把他拖向了深深的尴尬。
人各有面对自己丑陋的方法，卓摩此时想到的，就是要拿自己做一个实验，测试一下自己究竟有多少忍耐力。而且说到底，一张文凭也毕竟是职场上难以绕过的关卡。
按照安排，边工作边自学，一年大致只能考出四门课，显然这是一个旷日持久的大工程，考过了十六门课以后，参考书读得越多，心情也越来越焦躁。为了舒缓压力参加过几次旅游，体会到了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科学性，但也让他感觉到，焦虑越来越沉到了心底的深处。
终于熬到了只剩下最后两门课程，眼看着就要解脱时，却突然得了一种叫做“玫瑰糠疹”的皮肤病。全身都是小红斑，奇痒难忍。查了一下《家庭医学全书》，上面说此病医学上尚未弄明病因。而医生说，需要住院进行止痒和观察，于是就每天住在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里搽止痒霜了。医生说，玫瑰糠疹的周期是两个月，到时会自行消退。但他必须在二周后参加最后的考试，而现在还没有把握！显然，“决战”就在眼前，无论是“死”是“活”都已经无法避免了。此时再担心也无济于事了，那就只好随它去了！这么一想，也就在无奈中坦然了。
没想到奇迹也就由此而终于出现了，四天后他突然发现，玫瑰糠疹竟然自行消失了！于是苦笑着对医生说：
“也许我也可以对医学有所贡献了，因为最起码从我的病例中至少可以知道，玫瑰糠疹的病因之一，是由于精神的持续焦虑引起的。”
那次考试，终于让他啃完了那一堆鸡肋，同时也让他觉得探测到了自己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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