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项”的故事发生在后汉光武帝时，《后汉书》记载：董宣为洛阳令时，“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然后躲在公主家里，官吏们自然对皇帝的姐姐奈何不了。终于有一天此人驾车与公主一起外出，于是董宣就把他们扣下了，并且“以刀划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不仅杀了此人，还指责了公主一番！听到公主的投诉，光武帝大怒，找来董宣，要棰杀他！董宣并不怕死，他说：“陛下圣德中兴，而从奴杀良人，将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然后就自己“以头击楹，流血披面。”光武帝让太监制止了他，想让他向公主赔个不是就算了。可是董宣就是不肯低头赔罪，又让人强摁他的脖子，董宣却“两手据地，终不肯俯。”所幸光武帝放过了他，而他这个“强项令”也就出了名。

   东汉末年的杨震就没那么幸运了。当时在汉安帝的纵容下，他乳母王圣的子女，以及后党、宦官相互勾结，横行不法，甚至假造圣旨为自己建宅第。有“关西孔子”之誉的杨震比较刚正不为威武所屈，不肯低头顺从他们，最后的结果却是虽然没人强摁他的脖子，他却在饱受打击后绝望而自杀了。到汉顺帝即位后，为了表彰他的忠心，地方官报告说，在为他改葬的前几天：“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他的孙子杨奇也比较倔强，因为历来人们对汉恒帝的评价不高，所以汉灵帝也想有人在自己面前说几句奉承话，所以故意问杨奇：“朕何如恒帝？”杨奇的回答是：“陛下之于恒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表面上是把他们比作尧舜，却是彼此彼此的意思，弄得汉灵帝大为扫兴。所以大为不快地说：“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至大鸟矣！”

   这种不怕杀头的头颈强硬，到唐朝又被称作“拗木枕”。《无准师范禅师语录》就说：“僻性拗木枕，天生没意智，自己独冤家，佛祖闲奴婢，尝闻一饱忘百饥，今日山僧身便是。”古人多用木枕，拗木枕容易变形，变了形后难以平伏，用它睡觉，脖子自然就不会舒服。《唐语林》说崔慎由在唐文宗的时候当翰林学士，那时皇帝唐文宗是宦官拥立的，他以宋申锡为相，想设法铲除掉专权的宦官。一天晚上崔慎由在翰林院值班的时候，半夜里突然神神秘秘地被太监宣召了去，“引入数重门，至一处，堂宇华复，帘幕重蔽，见二中尉对烛而坐。”他们对崔慎由说，因为此前唐文宗中过风，已经病了好几天，而且他登基以来“圣政多亏”，所以现在奉太后的旨意，要崔慎由起草废掉唐文宗，立他弟弟漳王为皇帝的命令。崔慎由大惊道：“某有中外亲族数千口，兄弟甥侄仅三百人，一旦闻此覆族之言，实不敢承命！”而且他还说：唐文宗“高明之德，覆于八荒，岂可轻议？”两个大太监见拿他没办法，就带他去见了唐文宗。在那里，太监“数文宗过恶”，而唐文宗只能窝囊地“惟俛首”而已。然后他们又当着唐文宗的面埋怨：要不是我们倒霉，遇到这个“拗木枕”，你就不能继续坐在这里了！

     特别是到了王朝的末世的统治者，就往往像个醉鬼，控制不住自己，却千方百计地想控制别人；又像是个病鬼，治不好自己却想要医治别人，于是比较正直的人就要被折腾了。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0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