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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太平御览》载,晋泰始初,陈留浚仪人董养说过一句话:“每见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杀长辈罪大于谋反!但正如鲁迅所说:“魏晋,是以孝治天下的,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因为天位从禅让,即巧取豪夺而来,若主张以忠治天下,他们的立脚点便不稳,办事便棘手,立论也难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 ”于是,郭巨埋儿、王裒泣墓、王祥卧冰、吴猛咨蚊、杨香扼虎,“二十四孝”中,晋朝就占了五个,而且都异常矫情。因为“孝”不在于亲情,而在于政治。统治与被统治对立的垂直结构,部分转变成横向结构的宗族内部矛盾,就淡化、转移了直接对统治者的反抗意识。卑斯麦说:“一个期待养老金的人是最安分守己的,也是最容易被统治的。”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一样会虐待媳妇,“孝子”也有“孝”的回报。
孔子说:“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但事实也不是那回事,孝子而造反的人多得是。反倒是《水浒》英雄个个都孝,而以孝治天下的统治者反而不孝的最多。柏杨统计出中国历史上大概有五百六十余名皇帝和国王,“这些国王里面发生的害死自己兄弟,谋杀自己父亲,甚至于跟自己上一辈女性有发生奇奇怪怪恶心关系”,其中可以称得上大不孝的起码占十分之一,远远高于民间。更糟糕的是,孝子往往遇上乖戾的父母,就像忠臣常常摊上可恶的君王。
竹林七贤的阮籍,显然看不惯这种矫情,所以他在与人下棋时,得到母亲病危的消息,也要极力避免世俗的矫情而继续下棋。这并非是他不孝,不悲痛,反而是痛得很真、很深沉,所以之后他会喝了一、二斗酒,然后大喊一声,呕吐几升血,从此多日不能进食。 在母亲去世下葬时也一样,他特地吃了一个蒸乳猪,喝两斗酒,然后与母亲遗体告别,因悲恸过度,又吐血数升,全身只剩皮包骨头,几乎死去。
既然孝成了社会主旋律,要对谁不利,扣他个“不孝”的罪名就容易置人于死地。吕安之兄吕巽奸淫了吕安的妻子徐氏,反过来诬告弟弟不孝,于是司马昭借这个由头杀了吕安,顺便把他的朋友嵇康也杀了,因为锺会对司马昭说:“嵇康,卧龙也。”
《世说新语》载阮咸有个侄子阮简,“以旷达自居。父丧,行遇大雪寒冻,遂诣浚仪令。令为他宾设黍臛,简食之,以致清议,废顿几三十年。”不过是在居丧期间吃了一点好吃的,就被人抓住小辫子,近三十年不得叙用。阮咸也一样,因为“居母丧,纵情越礼。素幸姑之婢,姑当归于夫家,初云留婢,既而自从去。时方有客,咸闻之,遽借客马追婢,既及,与婢累骑而还,论者甚非之。”《世说新语》说这个婢女是鲜卑人,骑的是驴。他的理由是“人种不可失。”但关键是他穿了丧服,与女人同骑而返,自然要被“论者甚非之”了。
出人意料的是,《世说新语》还说,阮咸的叔叔阮籍遭母丧,然后“在晋文王座,进酒肉。”司隶何曾看不下去了,当面就对司马昭说:“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晋文王司马昭居然为阮籍开脱说:“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阮籍也心安理得地继续“饮啖不辍,神色自若”,三阮在同一问题上,遭遇了不同对待。
《后汉书·孔融传》提到孔融的一段话:“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不过,这是曹操令军谋祭酒路粹“枉状”上奏的奏章中列举孔融对祢衡说的一段话,祢衡十年前就被害了,此时死无对证。孔子说孝为仁之本,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他“年十三,丧父哀悴过毁。”十六岁时,帮助受侯览迫害而来投奔哥哥的张俭逃脱,事泄后,他和当时不在家的哥哥、母亲争着承担死罪。由此看来,他也不似会说这种话的人。所以,刘勰的《文心雕龙》说:“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
荀子说的那样:“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不如把子女对于父母的亲情转化为权威关系的的“孝”,转而演化出臣民对于君王的“忠”就妙不可言了。然而尊老爱幼本是出于天性,孔融所生活的年代却是“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礼教规定的父母的权利实际已经难以兑现。尽管被如此虚伪化了,也还是“只有提倡孝,才能得到全社会的支持,所有的家长都感觉到皇帝的好处。”孩子必须依赖父母,等到不必依赖的时候,仍然要用社会强制的力量迫使他假装依赖,要极端自私地统治别人,也都会千方百计让人觉得必须依赖自己,起码看起来是那回事。
鲁迅说:“前前后后,都向生命的长途走去,仅有先后的不同,分不出谁受谁的恩典……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亲情不在于功利,也不在于表面形式,“责望报偿,那便不但败坏了父子间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实际的真情,播下乖刺的种子。”现在还搞集体洗脚、下跪之类,岂不滑稽而可悲?
原载《人间福报》2018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