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的一篇《滕王阁序》触及人类无常的本质，富于骈偶化的格律，而且给滕王阁留下了不少谜团。《唐摭言》说：“王勃著《滕王阁序》，年十四......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古文观止》评注却是：“咸亨二年，阎伯屿为洪都牧......欲夸其婿吴子章才”。孟学士变成了吴子章，阎公变成了阎伯屿。

    首先，阎伯屿与王勃不是同时代人。《新唐书》说王勃死后，崔昌采用王勃旧说，上《五行应运歷》，得到李林甫的赞佑。结果集贤学士卫包、起居舍人阎伯璵上表未妥，杨国忠为右相（752年），贬崔昌乌雷尉，卫包夜郎尉，阎伯璵涪川尉。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宋代王讜《唐语林》也都载：“阎伯屿为袁州……代宗（763-764）闻之，征拜户部侍郎，未至而卒。”王勃是“初唐四杰”之一，阎伯璵是中唐人。

     其次，《唐书》应该是注意到了这段时间内洪州没有阎姓都督，故不书其姓名。《旧唐书》说王勃赴交趾探亲而死于上元二年(675年)。但王勃的《三月上巳祓禊序》中有“永淳二年(683年)暮春三月，迟迟风景，出没媚于郊原”之句。《新唐书》说王勃：“初，道出钟陵，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阁”，一个“初”字说明并非去交趾的那次。《古文观止》注说，王勃父“名福，时为交趾令。勃往省焉，道经洪州。”《唐书》则说其父名王福畤，之前王福畤当过雍州司功参军王等官。王勃早慧，《唐书》说他“六岁善文辞，九岁得顏师古註《汉书》读之，作《指瑕》以摘其失。麟德初，刘祥道巡行关内，勃上书自陈，祥道表於朝，对策高第。年未及冠，授朝散郎，数献颂闕下。”麟德年一共才二年，刘祥道死於麟德之后的乾封元年，五年之后才是咸亨二年（671年）。因为“家君作宰，路出名区”，他“道出鐘陵”，要经过他父亲当官的地方去长安而路经此地，此时其父还没有贬為交址令。去蜀地路经滕王阁，所以“无路请缨，等终军弱冠”，王勃因写《檄英王鸡》被放逐，去蜀地旅游，年龄正是近20岁的弱冠之年。如果说是二十八九岁，出任过虢州参军，杀过人，坐过牢的人，是不会自称“童子”、“三尺微命”，还要“叨陪鲤对”的。“年十四”，也并非一定是实数。《太平广记》说王勃“年十三”；罗隐《中元传》也说:“唐王勃方十三，随舅游江左。”说明他并非第一次到江西，不然“等终军弱冠”无法落实。

      回过头来，再看看滕王李元婴为何许人物。李元婴死于天宝初年间。李世民登基之后，他这个弟弟比后来成為唐高宗的儿子李治还小三岁。贞观十三年李世民封他為滕王时才九岁，大概在十六岁时为金州刺史，《唐会要》有“宁向儋崖振白。不事江滕蒋虢”之说。官员们哪怕被贬到偏远的瘴癧之地，也不愿意做江滕蒋虢四个王的下属。唐高宗登基后，特地写了《诫滕王元婴书》，说他们“幼闻诗礼。夙奉义训”，没想到他现在他会“不遵轨辙。踰越典章”，甚至“屡出畋游。以弹弹人......凝寒方甚。以雪埋人”，所以考核为倒数第三的下上，大概是看他年轻或者江蒋虢三王中还有比他更坏的。此事敦煌写卷《唐人杂钞》等都有记录，看来都并非后人编排出来的抹黑他的话。《新唐书》还记载他在洪州奸淫下属官员美妻，曾被一个典签崔简的妻子郑蔓整治了一回。此事唐人张鷟的《朝野僉载》讲得比较具体：“滕王极淫。诸官美妻，无得白者，诈言妃唤，即行无礼。时典签崔简妻郑氏初到，王遣唤。欲不去，则惧王之威;去则被王之辱。郑曰：‘无害。’遂入王中门外小阁。王在其中，郑入，欲逼之，郑大叫左右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取只履击王头破，抓面流血，妃闻而出。郑乃得还。王惭，旬日不视事。”唐高宗还曾“赐诸王彩五百”，唯独因为滕王和蒋王贪黷而没他们的份，他说：“滕叔、蒋弟不须赐，给麻二车，助为钱缗。”只送麻绳以示羞辱，意谓让他们拿去当串钱的绳子！於是王勃的“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之句，以及充斥于文中的历史惆悵，就有了一些的现实批判性。滕王阁的初建年代并没有确切记载，所以也不能排除是隋朝的滕王杨惠初建的可能，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陈江就持杨惠所建说。

　　 《唐摭言》借长芦叟之口给了王勃一个评价：“子气清体羸，神微骨弱，虽有高才，修而不实。”宋人洪迈所说的“王勃文章，皆精切有本原处。”是读懂这篇文章的关键，《滕王阁序》的扑朔迷离，玩的就是这个特色。比如王勃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龙光射牛斗之墟”那么豫章究竟属于楚还是吴？清朝蒋清翊的《王子安集注》指出此文开篇对应的星宿，“星分翼轸却是楚地，而豫章在吴地斗分野”。 《一統志》说：“豫章十三郡，皆《禹貢》揚州之域，而九江、南康則地兼乎。荊天文斗分野，而九江則宿兼乎斗。考牛宿本位居丑之次，为吳越。扬州之分，六星凡七度，此王勃所谓斗牛之墟者乎？” 但此句应是用了豫章雷焕知“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其地在丰城”的“丰城剑气”典故，丰城别名剑邑，在赣江中下游。文人要上知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皇帝是天子，最大的事无过于天。《汉书·地理志》说：“吴地，斗分野也。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尽吴分也。”而《越绝外传·记军气第十五》则说：“楚故治郢，今南郡……九江、庐江、豫章、长沙、翼、轸也。” “牛斗”，反映了原本属吴国之地被越吞并又入楚，以及周亚夫平七国之乱，始设豫章郡的历史。罗隐《中元传》说，当王勃吟出“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时，都督称“故事也。”这是罗隐借都督之口说他也读懂了，不知道这些出处的人就只好干瞪眼了，甚至认为没有根据，那就上当了。而“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遥临的也不是实指，而是指二十余年前阎立德到洪州造船的军国大事，又兼及阎立本作洪州都督的史实。北宋王溥《唐会要•谥法上》就有：“赠洪州都督，博陵县子阎立本”的记载。如果真是如吴子章之类无名之辈，即便是宿构之文，恐怕也不敢望王勃之项背。也唯有“雅望”大到阎立本那样的都督，才敢于让女婿出来班门弄斧。《滕王阁序》的瑰丽中，诸如此类的哑谜比比皆是，比如模仿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与春旗一色”的名句，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中说：“落霞非云霞之霞，盖南昌秋间有一种飞蛾，若今所在麦蛾是也；当七八月间，皆纷纷堕于江中，不究自所来，江鱼每食之，土人谓之霞。”如果按照字面猜测，不去寻找冷僻的典故、风物，则错将孟学士、宇文新州等人物理解为与会者也就不奇怪了。豫章还是海昏侯刘贺“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的失路之地。　

          南昌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文化馆“滕王阁下话南昌.赣江湖畔话古今”征文获奖 2018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