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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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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立夏日了,想到胡祖德注清人秦荣先的《上海县竹枝词》,“吃罢吃摊粞,一味金花菜割畦”说的:“以金花菜入米粉,名草头摊粞,均立夏日食。”金花菜、草头,都是苜蓿的别名。立夏吃油煎的草头摊粞,谓可免“疰夏”。吃起来也别具风味的,这常令我遥想起金戈铁马的边关古战场,唐人所谓“崚曾高耸骨如山,远放春郊苜蓿间。百战沙场汗流血,梦魂犹在玉门关。”那些“垆头酒熟葡萄香,马足春深苜蓿长。醉听古来横吹曲,雄心一片在西凉”的战将们,在戎马倥偬之中,是否在“苜蓿峰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闺中只是空相忆,不见沙场愁杀人”之时,也这样吃过?
很久不见草头摊粞了,草头烧饼却偶然尚能见到。春分一过,白日一天比一天长,农家劳作到下午,就觉得飢肠辘辘,而这青黄不接之时,正是苜蓿一片绿意盎然之日,于是草头烧饼就登场了。和草头摊粞类似的地方是,将苜蓿嫩叶轻轻搓揉至溢出绿色的水分后剁碎,和入米粉用热水和成粉团,压成扁饼入锅,草头烧饼的做法也类似于生煎包,传统上称之为熯。锅内淋油加热,将草头烧饼排入盖锅慢烧至“吱吱”作响后,将烧饼翻一遍,再沿锅边淋油,浇少许水,盖锅焖至水乾。出锅的草头烧饼两面金黄,吃起来既有苜蓿的清香,还皮脆而内软糯,风味绝佳。
《史记》载:“马嗜苜蓿,汉使取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苜蓿为名马所嗜,所以日本人称之为“马肥”草。“天马初从渥水来,郊歌曾唱得龙媒。不知玉塞沙中路,苜蓿残花几处开。”《汉书》:“汉使采苜蓿归,天子益种离宫别馆旁。”于是“春深万里苜蓿头”的景色随之而起。然而,正如唐人修的《新修本草》所说,“长安中乃有苜蓿园,北人甚重此,江南人不甚食之。”虽然马嗜牧蓿壮,人食亦健康,种稻肥土壤,春日救饥荒,也尽管《本草纲目》说苜蓿“安中利入,可久食。利五脏,轻身健人”;《四时类要》也说“苜蓿春食作干菜,至益人。”但从前南方农家并不常去吃它,除非遇到饥荒才用它救难。所以陆游的《春残诗》就说过“苜蓿苗侵官道合”,明代江南巡抚周忱仍然要人“布种苜蓿以防饥年”;《呻吟语》的作者吕坤,也劝人“薄地可种苜蓿,虽不甚茂,犹胜于田。”和《齐民要术》所说“铁杷耧土令起,然后下水。一年三刈......春初既中生啖,为羹甚香。长宜饲马,马尤嗜之。此物长生,种者一劳永逸。都邑负郭,所宜种之。”江南农家更多的是用之于肥田。每年稻穀收割完毕,田头挖个草泥坑,用河泥拌上苜蓿种子,再用草泥桶一桶桶送至稻田裡,长出来的苜蓿,就是来年稻田里的绿肥了。
“士大夫以菜根为难嚼,儒者以苜蓿为本分”,所谓君子不器,形而下者谓之器,知识人所贵者在于追求一些形而上的思想、精神。唐开元中,廉洁奉公的薛令之与贺知章是一起教授东宫太子李亨的侍讲先生,而权臣李林甫迎合唐玄宗对于太子的微妙心理,打压太子以致太子的老师连像样的食物也吃不上,于是薛令之在东宫牆上题诗《自悼》:“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箸易宽。只可谋朝夕,何由保岁寒。”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抱怨,而是藉此表达了对于大唐国运的担忧。唐玄宗看到后很是不悦,挥笔题诗其侧:“啄木嘴距长,凤凤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既然皇帝发话了,薛令之只好因此谢病回乡。安史之乱后,太子李亨登基成了唐肃宗,他不忘这位正直清廉的老师,于是就“以东宫旧恩召之”,而此时薛令之已离人世。
相传,唐肃宗感慨之余,下了一道表彰的圣旨,敕其乡曰“廉村”;水曰“廉溪”;山曰“廉山”,这些地名至今犹存。从此,“先生虽病甘苜蓿”、“阑干苜蓿先生饭”,不仅仅灵魂工程师们“岁俭餐宜苜蓿盘”,苜蓿盘也成了具有精神追求者代表性食物的代名词。
晋人葛洪的《西京杂记》:“乐游苑多苜蓿,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怀风,又名光风。”无论王安石的“苜蓿阑干放晚花”,还是陆游的“苜蓿堆盘莫笑贫”,都能令人感知其清苦中,精神上富足而自豪的风光,陆游就直接说了,“饭余扪腹吾真足,苜蓿何妨日满盘”,完全没有“绦纱谅无有,苜蓿聊可嚼”的被动落寂之态。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7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