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熟悉的《贺新郎》词，传说源于苏轼的《贺新凉》。全文是：“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浓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此词每句都是以仄声结尾，与其他人所作不同，而且苏词后段“花前对酒”句比一般《贺新郎》词少了一字，与格调似乎有所不妥。不少词家以为《贺新郎》辛弃疾写得最好，而用入声部韵者较激壮，用上、去声部韵者较凄郁，需要根据不同情景灵活运用。关于这首词的写作背景，前人也是异说纷纭。有一种说法是，苏轼任杭州通判时，有府僚在西湖设宴，官妓秀兰因浴后倦卧迟到，受到斥责，适石榴花开，秀兰折花谢罪，府僚益怒，以为不恭，苏轼遂作此词化解。但香草美人未必写实，更多的应该是通过描写清幽环境中的美人，以及她高洁绝尘，又十分孤独寂寞，还有美人和榴花的迟暮之叹。隐约抒写了怀才不遇者的抑郁情怀。

　　宋朝重文抑武，养了大量的冗官冗员，这些士大夫们衣食无忧，又不必忙于日常事务。文人雅士们有了特别多的闲心，就可以去搞闲情逸致的文艺创作，其中最多的消遣内容，就是像流行歌曲一样的填词。演唱则需用年轻美貌并有一副好嗓子的官妓，于是双方相得益彰，这也是宋词得到广为流传和取得空前成就的重要因素。

　　苏轼的词当然就是很受欢迎的，不过，《贺新郎》的词调，另有一种说法认为并非出自苏轼，而是“石林居士”叶梦得。叶梦得的母亲为苏门四学士之一晁补之胞姐，叶梦得是在绍圣四年登了进士第的，然后就去当了丹徒尉，郡守很器重他，让他去检察征税事务。于是他经常来到西津渡。那里是个大江南北往来的重要渡口，也是设卡收税的关键所在。

　　一天他正和监税官一起站在亭栏前观望长江中往来的船只，见有一条花舫南来，船上净是些年轻漂亮的美人，船在她们的谈笑自若中靠近了。叶梦得认为是哪个贵富人家的人，准备回避一下，但这时船已经已经靠岸了。只见十几个盛装美人登阶而上，直奔他们这边而来。还听到其中有人在向亭下执行公务的小史打听叶学士在哪里？并要他去向叶梦得通报求见。 见事已至此，叶梦得也不必找借口推辞不见了。原来她们都是北岸仪征的官妓，慕叶梦得之名而来。她们从船上搬来美酒佳肴，摆上了桌子，她们的目的是“愿得公妙语持归，夸示淮人，为无穷光荣，志愿足矣。”这是叶梦得和在场的人意料中事。于是酒过数巡，其中最漂亮的花魁就奉上了花笺。叶梦得当然不能推辞，于是便文不加点地写成了一首词：“睡起闻莺语，点苍苔、帘栊昼掩，乱红无数。吹尽残花无人见，唯有垂杨自舞。渐暖霭、初回轻暑。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尚有乘鸾女。惊旧恨，镇如许。江南梦断横江渚。浪黏天、蒲陶涨渌，半空烟雨。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取？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重为我，唱金缕。”虽然是写实性的应酬之作，也点出了红颜易老，无奈中想到及时行乐的意境。此词虽然也曾脍炙人口，人们以为可以与苏轼的《贺新凉》比配，但叶梦得自己并不向人谈起，理由是他觉得并非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个故事出自和陆游等人都有交往的叶黯之口。叶黯，字晦叔，也是洪迈的朋友，他死后洪迈还为他写过一篇《叶晦叔诗》的文章，洪迈也把这个故事收录在了《夷坚志》中，因为《西津亭词》中有“金缕”二字，所以此调后来被人翻唱成《金缕衣》《金缕词》《金缕歌》。其他还有《风敲竹》《雪月江山夜》等等名目。

　　那么究竟是苏轼的《贺新凉》变成了《贺新郎》，还是《贺新郎》源于叶梦得的《西津亭词》？苏轼是叶梦得的前辈，但叶梦得深受其母舅晁补之以及苏门学士的影响，他曾说自己在科考时：“数往来舅氏晁无咎家，时张文潜为右史，二公一时后进所推尊。”他还与众多苏轼的推崇者以及苏轼三个儿子关系密切，深受苏轼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据《苕溪渔隐丛话》记载，叶梦得曾仿效苏轼的《惠州白鹤上梁文》写过《石林谷草堂上梁文》。以致在生活旨趣上也与苏轼有惊人的相同之处，在词作上对于苏轼的崇拜，也使他的仿效达到了与苏轼乱真的地步，以致后人常将他的词混入苏轼的词中，分辨不出。

　　从他的《西津亭词》中，也可以看到某些苏轼《贺新凉》的况味，而《贺新郎》词，多为南宋人所写，叶梦得是南北宋之间的过渡人物。于是可以推断，是苏轼《贺新凉》在先，而苏轼不太讲究音律，陆游就说过苏轼：“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叶梦得在他的基础上有所改进。又因为多少有些仿效的痕迹，所以虽然别人以为可以和苏轼之作比配，但毕竟不能算是自己的完全创作，那就不宜张扬了。

                                          原载《镇江日报》2017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