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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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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善《扪虱新话》记载了有关苏东坡的一则趣谈,苏东坡参加科举考试,考官梅尧臣读了他的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后大加讚赏,认为简直可以和《孟子》的雄辩媲美。苏东坡为了说明奖赏宁可过宽,处罚则应慎重,用了一个皋陶要杀人而尧劝他宽恕的典故。主考官欧阳修见了他的卷子也大喜。事后梅尧臣问苏东坡:你那个典故出自何处?苏东坡笑道:“想当然耳。”于是传为美谈。
苏东坡的原文是:“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用的材料是《礼记》:“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周礼》的解释是:“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天子要以有没有这三个理由为受刑者开脱,所以也不能算是杜撰。
但苏东坡的文章里,“想当然耳”的地方也非止一处。宋人俞德邻的《佩韦斋集》指出,苏东坡的《上皇帝书》说“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是《论语》中子夏说的话,而苏东坡把它作孔子的话了;《再上皇帝书》中又说“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同样把《论语》中子贡的话归之于孔子了。
苏东坡写《石钟山记》曾“笑李渤之陋”。因为李渤的《辨石钟山记》把石头的“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当作石钟山之名的原因。苏东坡认可郦道元说的“水石相搏,响若洪钟,因受其称”,只不过郦道元“言之不详”而已。有趣的是,清人俞越就指出:“盖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故得钟名。”曾国藩曾驻军于此,结果他说:“郦氏、苏氏所言,皆非事实也。”因为“石钟山之片石寸草,诸将皆辨识,上钟岩与下钟岩其下皆有洞,可容数百人,深不可穷,形如覆钟。”石钟山离李渤隐居的白鹿洞不算太远,李渤应该也不是苏东坡所说,他是“事不目见耳闻”而作出的臆断。而苏东坡自己到了这里也没有完全弄明白石钟山的奥妙。
他的《题渊明饮酒诗后》中说陶渊明的“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因採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意妄以意改,此最可疾。”可是在苏东坡之前,萧梁时的《文选》、唐朝《艺文类聚》中收录的都是“望南山”,可见并非宋时“俗本”才改的。沈括《梦溪笔谈·续笔谈》说:“往时校定《文选》,改作‘悠然望南山’,似未允当。若作“望南山”,则上下句意全不相属,遂非佳作。”往时谁改说不清,又拿什么证明原作非就是如此?
陶渊明隐居在庐山附近的栗里,他望的南山就是庐山,庾亮的《翟徵君赞》中也称庐山为南山。隐士所居的庐山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干宝评价东晋士风“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他们一边尚清高不干事,一边又个个要官做,所以颜延之说陶渊明“韬此洪族,蔑彼名级”,他是真正主动退隐的。在“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之时,他仰慕的是隐居庐山的先贤们,所以他要主动地望,望中也包含了心中的坚持和自豪。苏东坡的“见南山”其实也是因为心中有挥之不去的坚持,南山才会那样顽强都要在眼前出现的。
当时都说“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然而,名人多有谬说,好文章里也难免有不严谨的地方,熟读苏东坡的文章,就要注意他的“想当然耳”。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6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