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读到日本土桥治重的《日本史·宿命对手们的决断和苦恼》一书，其中说道：忽必烈之所以攻打日本，是因为马可波罗对忽必烈说了，你派使臣去日本，要他们前来朝贡，但你还不知道日本有用不完的的黄金和珍珠呢！不难看出：这样的说法，很有马可波罗诱使忽必烈出兵日本的意思。《马可波罗游记》中确实也说过日本“黄金产量极其丰富”之类的话，但土桥治重说：马可波罗是至元元年（1272）来到忽必烈身边的，到至元九年还是他的一百个“闲臣”中的一员时，就把时间弄错了。

　  马可波罗1275年才见到忽必烈的，而第一次攻打日本则在1274年。他在《游记》里是说了：“这个岛上的财富既然如此丰富，则必然引起忽必烈大汗的贪欲，并想使之成为自己的附庸。”但没有证据说攻打日本与他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一直说元军二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遭遇了台风，但事实并非如此，日本昭和时代的教科书说：“原本是1274年（文永之役）和1281年（弘安之役）两次派遣大军进攻北九州。幸运的是两次暴风都很可怕，原军受到了接近全军覆没的打击而撤退了。日本的《八幡愚童训》说：“半夜里，30多个身穿白衣的人从荷叶崎宫出来。他们向蒙古军射出了箭。身上很多毛的蒙古军，因为海上燃烧着，船也要燃烧了，所以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这当然不是史实。当时的贵族广桥兼仲的日记《勘仲记》也说了：“突然刮起逆风，凶贼回到了本国。逆风是神的保佑。”日本记载弘安之役发生在闰7月1日左右，台风确实来了，但7月5日在博多湾志贺岛海战；7月7日在鹰岛冲的海战还在继续，并不非台风而撤退了，台风也给日本方面的船只带来了打击。日本的《蒙古袭来绘词》，被认为是肥后国的御家人竹崎季长在当时描绘的，画上看到日本军使用了“铁延（てつはう）”这种火药爆炸的杀伤性武器。

《元史》说至元“十一年三月，命凤州经略使忻都、高丽军民总管洪茶丘，以千料舟、拔都鲁轻疾舟、汲水小舟各三百，共九百艘，载士卒一万五千（日方有资料说为三万人），期以七月征日本。冬十月，入其国，败之。而官军不整，又矢尽，惟虏掠四境而归。”

　《高丽史·元宗十三年》有高丽忠烈王给忽必烈的奏书：“惟彼日本，未蒙圣化，故発诏使継籴军容，战舰兵粮，方在所须。傥以此事委臣，勉尽心力，小助王师。”高丽实行文班武班的“二班制”，武班抗元被打败，高丽王高宗和文官们于1258年暗杀了率领武臣政权的崔瑀一派，掌握了政权。然后，高宗立即派使者去蒙古，辩称“此前都是崔氏的错，没能恭顺”，向蒙古投降。蒙古创立“征东行省”的高丽统治府，由蒙古官员直接统辖朝鲜全境。但是，在高丽臣服蒙古之后，反蒙古旧崔氏势力的残余势力也很多。而此次战役的副总指挥是高丽人洪茶丘，其父亲洪福源为蒙古人作向导打高丽，却被别的高丽人说了坏话而被元政府处死，所以对高丽有着相当强烈的憎恨与厌恶。他的部下并不乐意为这个小人卖命。

　  手头有一本日本阪本太郎的《日本史概说》，是这样说的：“元军攻陷对马、壹岐诸岛，进入博多湾”；“日军因形势不利，退守大宰府水城，恰逢当夜刮起暴风，使敌舰损失惨重，残余敌军暂时撤回朝鲜。”日本的史料说元军约3500船10万人，但就是这个有夸大嫌疑的数字，在10万之众日军的顽强抵抗面前，元军的武器与日军相比虽然箭杆短而射程远，还有日军没有的火炮，但军力的单薄和准备不足还是显而易见的，更何况士兵毫无斗志！忻都等见日本并无什么财富可掠夺也泄了气。江户时代的大桥讷庵于1853年（嘉永6年）所著的《元寇纪略》详细记载：御家人（镰仓时代的武士）的兵力为小二景资势3000骑、菊池·赤星势800骑、松浦党1000骑、山田·道歉磨势230骑、粟屋·日田势200-300骑合计5300骑左右。全体人员假设骑马兵约5000骑，步兵郎党约5000人，另外相当于物资和食品的补给等的兵站郎党约5000人，作为战斗的士兵合计约1万人，与蒙古兵约2万6000人对抗。

　  1281年的第二次攻打日本时，忽必烈犯了同样的错误，副总指挥为范文虎，此人原是备受人轻蔑的南宋常败将军，他的主力又是从原来的南宋地区新招募而来，而且忽必烈前一年刚刚灭了南宋，那里的反元斗争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当然不愿意参战。

　  于阊是被俘后逃回来的三个人之一，他的报告就说明了这个问题：“七日，日本人来战……九日至八角岛尽杀蒙古高丽汉人，新附军不杀。”新附军就是南宋人。同样存在民族矛盾的是洪茶丘手下，高丽士兵统帅金方庆，是高丽比较爱国的人士，他们也都是不愿意打仗的。

　   于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元史》载：忽必烈也担心要搞砸，所以出发前对阿剌罕、范文虎、忻都与洪茶丘他们几个统帅说：“又有一事，朕实忧之，恐卿辈不和耳。”《马可波罗游记》说此次攻打日本的结果是：“远征军从剌桐和京师两个港口出发，横渡大海，安全到达日本岛。但是，这两位统帅却相互猜忌，看不起对方的军事策略，而坚持要执行自己的方案。因此，除了攻克一座城市外，其它地方都因日本兵士的顽强抵抗而一无所获。不久，这里刮起了猛烈的北风，使靠近海岛沿岸的鞑靼兵舰被吹得相互碰撞挤成一团。于是军官们在船上商议，决定离开该岛。军队上船后，舰队就立刻向海洋进发。但由于北风愈刮愈烈，所以还是倾覆了许多船只。”要让这样的乌合之众打胜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且总指挥“阿剌罕以病不能行，命阿塔海代总军事。”

  　临阵换将，于是乘着“代总”还没到，范文虎等各自为政，过了一把当总指挥的瘾，加之军中疫病蔓延，所以一触即溃。“文虎等诸将各自择坚好船乘之，弃士卒十余万于山下。”“万户厉德彪、招讨王国佐、水手总管陆文政等不听节制，辄逃去。”简直如同儿戏，所以说元军的失败，主要并不在于是不是战到五十天以后才刮起的台风，而在于这根本就是一场无知者的瞎胡闹。

                                        原载香港《文汇报》2009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