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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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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浊的洞里萨湖上贫乏的水上人家那里,飘出一阵阵鱼露的臭味,飞尘中孩子们叫卖的却是作为小吃的炸蚂蚱、炸蟋蟀,动乱后的柬埔寨虽然在渐渐恢复它的元气,但至今依然很贫穷落后。然而,在它辉煌的年代里,却曾经有过“富贵真腊”之号。现在有关它的历史,除了小吴哥的壁雕等很少一些刻在石头上梵文书写的片言只语以外,略微详细一点的史料似乎只有在中国找到了。 南宋赵汝适在《诸蕃志》说真腊“约方七千余里,国都号禄兀(Loverk)。”当时柬埔寨“官民悉编竹覆茅为屋,惟国王镌石为室,有青石莲花,池沼之胜,跨以金桥,约三十余丈,殿宇雄壮,侈丽特甚。”但柬埔寨也和周边的暹罗、越南一直进行着战争:“淳熙四年(1194)五月望日,占城主以舟师袭其国都,请和不许,杀之,遂成大仇,誓必复怨,庆元已末(1199),大举入占城,俘其主,戮其臣仆,剿杀几无噍类,更立真腊人为主,占城今亦为真腊属国矣。”苏耶跋摩二世以后,柬埔寨开始强盛起来,渐渐有了“富贵真腊”之称。于是他希望在平地兴建一座规模宏伟的石窟寺庙,所谓劳动人民聪敏才知的结晶,如果没有庞大的聚敛和奴役,也就失去了其结晶依附的基础。作为吴哥王朝的国都和国寺,他举全国之力并花了大约35年建造出了这个高棉古典建筑艺术的高峰,使它结合了高棉寺庙建筑学的两个基本的布局,祭坛和回廊。祭坛由三层长方形有回廊环绕须弥台组成,一层比一层高,象征印度神话中位于世界中心的须弥山。在祭坛顶部矗立着按五点梅花式排列的五座宝塔,象征须弥山的五座山峰。寺庙外围环绕一道护城河,象征环绕须弥山的咸海。
元人汪大渊的《岛夷志略》说:这个今日称之为小吴哥(Angkor Wat)的地方,又名“百塔洲”,“城周围七十余里,石河周围广二十丈,战象凡四十余万,殿宇凡三十余所,极其壮丽,饰以金璧,铺银为砖”;“作为金浮图百座,一座为狗所触,则造塔顶不成,次曰司马录池,复建五浮图,黄金为尖,次曰桑香佛舍,造裹金石桥四十余丈。”如今金银的色彩已经不见,殿宇三十余所也坍塌了,但四十余丈的石桥、石河与“五浮图”也还在。然而却没有人提起围绕“五浮图”长达800米,墙高2米余的回廊浮雕。其中南侧有个斗鸡图,据说斗鸡之风就是唐人传入的,因为柬埔寨“妇女易得,屋室易办,器用易足,买卖易为,往往皆逃逸于彼。”唐人、宋元间的新唐人,一直到明朝,建文帝时派遣中贵人出使柬埔寨,回来时竟然有三个同去的士卒在夜间逃掉滞留不归了。比汪大渊稍早一些到此的周达观和晚一些的明人张燮,还分别在《真腊风土记》和《东西洋考》中都说,相传此地又被当时称作鲁班墓。显然柬埔寨人受到了中国人的影响,将建造精美之功都归功到了鲁班身上。
回廊浮雕堪称高棉艺术的杰作,极为精致繁复,同时也是历史的记载。内壁及廊柱、石墙、基石、窗楣、栏干之上,都有浮雕,有几处尚未完成的浮雕只刻出了轮廓,说明吴哥窟直到被弃,它的雕刻一直没有停止过。 西壁的浮雕内容主要是有关印度教大神毗湿奴的传说,取材于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还有一部分是历史的记录。可以发现上面还有红色颜料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这是浮雕还是色彩艳丽的。 南壁西半部的苏利耶跋摩二世骑象出征图则为世俗题材。这些浮雕手法娴熟,场面复杂,人物姿态生动,形象逼真,且已采用重叠的层次来显示深远的空间,上面还刻有几处简短的梵文,是柬埔寨难得的历史资料。南壁的东部则分成三层,上部天国、中部人间、下部地狱,骑牛的阎罗王决定着谁该入地狱,而地狱的各种酷刑,则被用来作为了劝善惩恶的教材。此面有几处被挖空了的孔洞,有人解释说是其间曾藏金,所以被人偷挖了;也有人说是上面有不利暹罗人的梵文,所以被暹罗人破坏了。东则有一幅癞王与蛇精故事的浮雕也引人注目,印证了周达观所说:国王所卧金塔之中有九头蛇精的说法,他还看到当时柬埔寨除了多双性人外,还多癞病,癞病就是麻风病。连国王也得了麻风病,但他是神的化身,自然要编一个故事来掩饰,于是就有了蛇精害他的故事。 小吴哥之北不远就是大吴哥,元人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对它有较详细的描述,让人得以从与现存遗迹的对比中,想象出当时的盛况。1295年至1297年间,他来到柬埔寨时,已将其国名译作“甘孛智”和“澉浦只”,苏耶跋摩七世时柬埔寨发展至最高峰,版图包括现今整个柬埔寨、部份泰国、老挝、缅甸及越南,是今天柬埔寨国土的四倍,其北部边境曾与中国的的云南接壤。
整理周达观的描述,可以知道那时吴哥的面貌是:很方整的都城方圆二十里,四方各有一座石塔,二丈高的城墙都是叠石而成,“石甚周密坚固,且不生繁草”,东向开有二个城门,其余三个方向各一门,城门上有五个大佛头,向西的一个还是金饰的,城外有巨濠围绕,连着通衢大道的大石桥两边桥栏,各有面目狰狞的将军状控蛇石神像54尊,门的两旁则置有石象。城中以金塔为中心,其旁有20余座石塔,和石屋百余间。石屋下有金佛8尊,其东有两侧放置金狮子的金桥一座,城东十里,有周围百里的东池,其间也有石屋、石塔,塔中有脐中出水的卧佛一座。从中心金佛向北一里左右有一座比金塔更高的铜塔,其下也有十余间石屋,再往北一里左右,就是国主之庐,其寝室则有有一座金塔,国宫官舍皆东向,一座巨大桥柱上雕有佛像的金桥和金塔之北,近门周围可五六里,正室用的是铅瓦,其余都用黄色土瓦,屋头壮观,修廊复道,突兀参差,其莅事处,还有金窗棂,左右方柱上还有四五十面镜子。
走进东面的胜利门才恍然大悟:原来城门上的“佛头五”是指每个城门上的四面佛,一共五组;城门前有状控蛇石神像54尊的大石桥还在,原来是印度神话中为了得到不死甘露,恢复三界活力的搅拌乳海故事,保罗·穆斯(Paul Mus)根据碑文和印度传统指出大蛇并非只是代表绳索,还是连接天界和人间的彩虹;而城门旁的大象石像则是门内门外都有的;而其中心的金塔,应该就是今天的巴戎寺(Bayon),它由大大小小的54座宝塔构成,包括著名的“高棉的微笑”在内的216张面孔,都是苏耶跋摩七世的影子。而城东的百里的东池还在,那应该就是可容一千人,用来治麻风病的大药池;巴戎寺之北为国宫前的广场,一边是斗象台和癞王台,一边是十二生肖塔,官舍正屋之类已经荡然无存。 手脚并用地攀爬了一回斜度达70度的狭窄石阶到顶塔,脑海里浮现出1432年暹罗素可泰王朝(Sukhothai)入侵柬埔寨时,他们国人弃城逃往森林的情景。我想:吴哥窟却从此消失了五百年,直至19世纪中叶才重见天日的原因:除了为修建如此众多奢豪的寺塔、宫殿,过多地消耗了“富贵真腊”的国力,也许与麻风病的传染、蔓延也是有关系的。而那些繁复精微的雕刻,也表现出了古人的局限,就像是一个人,只看到眼前所有过于细微处,就妨碍了他们把眼光投向更远处一样。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0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