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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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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到郊外,行走在芃芃其麦的江南田野,让人赏心悦目。农家端出一碗久违了的麦粞粥待客,人道是当下重新复活的健康食物,令人感慨不已。
以前农家收获了庄稼,米要舂,麦要磨,都是费力费时的活,麦粒放在石磨里磨出来的就是麦粞,也称麦屑、麦头。江南盛于稻作,大面积种麦始于东晋南渡以后,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在元嘉二十一年下诏:“南徐兖豫及扬州浙江江西属郡,自今悉督种麦,以助阙乏。”并令速运彭城、下邳的麦种过来播种,从此为定制。《陈书.孝行传》说张昭:“及父卒,兄弟立不衣绵帛,不食盐醋,日唯食一升麦屑粥而已。”南朝的梁军在与北朝齐军交战时,在稻米食尽之后,“调市人馈军,皆是麦屑为饭,以荷叶裹而分给,间以麦绊。”食麦在江南是贫困的象征,所以明朝戏曲《锦笺记》说:“做人切莫做余姚,到处人呼‘麦粞包’。”不仅地瘠税重的余姚农民,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通纱厂工人也说:“纱厂工人生活难,醃虀咸瓜麦粞饭。”上海抗战时童谣说:“八一三,八一三,东洋乌龟掼炸弹,阿三就此遭大难。一路无钱买夜饭,肚皮饿来手脚坍,求爷爷,告奶奶,讨着半碗麦粞饭,忍着痛苦吃下去,家仇国恨记胸怀。”
光绪《川沙厅志》载:“小麦以为面,圆麦磨粞,杂米食之,曰‘麦头饭’,贫者赖以接济,故他邑有‘东乡麦子’之目。”麦粞中加了米,向往吃可口白米饭的江南人还是要挖苦。清人王有光的《吴下谚联》说:“粪,所以美土疆,清者力薄,浓者力厚。此自然之势。何松江之一清如水者,反胜于上海之浓厚,以铁搭坌取者乎?盖上海土高宜麦,与华、娄产稻之乡异。松江人每嘲为东乡吃麦饭,故其粪无力。松江人心思尖锐,不似上海人直遂,上海人每嘲松江人从肚肠中刮出脂油,故粪虽清薄而有力。”
西边的松江人与东边宜于种麦的上海县人互嘲,西边的华亭县、娄县是稻米之乡,所以“东乡麦子”是讥嘲上海县,还有更东地区人的。麦粞饭的做法是先将大米煮滚,倒入麦粞搅匀再加把火煮熟。煮好后米饭还是会下沉,麦粞在上,盛饭时从锅底挖出来的米饭多一些,向人示好就用这种盛法,米麦的比例,则视各家的贫困程度而定。
正如清人李林松的《沪渎竹枝词》所说:“东乡麦子尽人嘲,万顷黄云是乐郊;但得催科人不至,冬春米又绿荷包。”稻米之乡吃不上米饭,究其原因是猛于虎的苛政,剥削之严酷,以至于南宋的朱熹也要吃麦饭,他有诗道:“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飢;莫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饮时。”绍兴谚语说:“吃麦屑饭游西湖,辛苦铜钱快活用。”有口吃的就不妨穷开心一回。乾隆年间的常熟徐市人顾彬的《过李将军墓次东溆韵》则说:“寒食招魂无麦饭,黄昏吊影有磷灯。”连麦饭也吃不上那就要绝望了。南宋周紫芝的《婆饼焦》说:“云穰穰,麦穗黄,婆饼欲焦新麦香。今年麦熟不敢尝,斗量车载倾囷仓,化作三军马上粮。”“婆饼焦”的故事是绝望者的呼声,明代冯梦龙的《情史类略》里说:“人有远戍者,其妇从山头望之,化为鸟。时烹饼将以为饷,使其子侦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已,见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饼焦’也,今江淮所在有之。”
“婆饼焦鸟”就是麦熟时出现的鹪鹩,比麻雀还要小不少的身子,在告诉人们,虽然麦子收成不错,农夫仍然飢荒严重,尝新做几个麦饼也不容易,更不用说吃麦粞饭了。如今日子好过了,“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也成了历史,偶尔喝一碗麦粞粥,不由得想起东汉刘秀登基后,念念不忘之前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夜经饶阳芜蒌亭到虖沱河,飢寒交迫中吃过的豆粥、麦饭。
野外下了几滴春雨,大地一片温润。要不了多久,桃花就开了,雏鸟也长出了羽毛,接着就是“麦秋在野,蚕停于室”的季节了。于是与农家相约,到了那时再来吃顿麦粞饭。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7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