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周围如果多贤人，自己又是不甚贤明的“孤家寡人”，确实是特别孤独的。管仲所以不赶走齐桓公身边的小人，包括自宫而来的竖刁，就是因为齐桓公需要有亲密之人围在身边。东汉以前，大臣尚可进入内宫，《史记》载：“周仁得幸景帝，帝入卧内，于后宫密戏而仁常在旁。”汉景帝阳陵发掘出有“宦者丞印”，宦者署中，宦者俑还与正常人俑同处。《后汉书》载：“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此后中常侍等“不复杂调他士”，后宫就悉用阉人了，但这种人一旦跨出了这步，也往往会再次与魔鬼谈判，如何进一步缔约。《资治通鉴》记唐懿宗咸通六年“诸道进私白者，闽中为多，故宦官多闽人。”“私白”就是自宫者。《旧唐书•宦官传序》：“白身之数四千六百一十八人。”余继登的《典故纪闻》说，明初宦官“皆罪极之人，或俘获之虏。”朱元璋吸取唐末宦官败蠹的教训，明白“求其善良，千百中不一二见。”“此辈在人主之侧，日见亲信......苟一为所惑，而不知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与政事。”但永乐帝朱棣的夺权依靠了一部分宦官，其后，内官马骐，甚至背着皇帝，让翰林院出敕书去交趾办金银珠香佔为己有。袁琦、阮巨队去广东办事，又以採办为名虐取军民财务。永乐末年，诏天下学官考绩不称者，许净身入宫训女官辈。时有十余人，后来土木堡之变时的王振就在其中。再之后“景泰以来近畿民畏避差徭，希图富贵者，往往自宫赴礼部求进，自是以后，千百为群，禁之不能止。”褴褛的衣衫遮不住细小的窘迫，值得同情，于是他们想到了寻找权力的外衣做坏蛋的许可证，希图富贵而如此投机也究属可哀。成化十年十二月，有自宫者五十余人，日赴礼部喧诉求进。尚书邹幹上报后，命锦衣卫将他们抓起来，戴枷在礼部和各大街示众。可是次年冬天，“自宫聚至四五百人，哄闹求收用。”结果每人打五十大板，并告示：“是后有再犯者，本身处死，全家发边远充军。”如此看来，清康熙帝所说：“明季宫女至九千人，内监十万人，饭食不能遍及，日有饿死者”并非虚言，所以景德镇御制瓷一次就要十几万件。景泰帝和明英宗都依靠宦官，这么多自宫者的出现，之前没有成功的先例，他们也绝不会至此，魏忠贤就是一个榜样，宣德年间，还有三品官的金吾卫指挥同知傅广自宫，请效用内庭。自由与尊严固然难以用金钱购买，但找准了机会还是可以卖钱的。

    换来的好处，就拿唐末打赏宦官一项来说，唐代宗时，连宰相都要“贮钱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空还者。”到地方上去更是“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唐德宗想煞其风，曾经对接受方镇钱财的宦官杖而流之，但也只治得了一时。唐玄宗、唐肃宗时的两朝宰相房琯之孙房启，属于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改革派，内中还有个王孙李实为了排挤不同政见者江西万年县令李众，用诬奏的办法将他贬为虔州司马，让房启取代了他的万年县令一职。贞元末年，王叔文主政，升房启为容管经略使，私下里还许以荆南节帅之位，于是有趣的事发生了。

     宣读任命的宦官到达之前，房启已经让州邸出面，出钱赂请有关部门飞驿提前送来了任命状。唐宪宗派来的宦官千里迢迢，满怀期待地到他面前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先五日已得诏。”宦官在胸闷之馀，当然要看一看任命状的真假，令他们败兴的是，居然是真的！这本来就是皇帝给的好处，现在落空了，于是房启被贬为太仆少卿，与本来掌有实权的地方大员相差了一大截。不过，房启对宦官也并非一毛不拔，他说已经给了使者“南口十五”，也就是给了十五个南方原住民的奴隶，虽然与一般惯列相比过于吝啬，但似乎也不算太少了。于是双方扯平，宦官被杀，房启改贬为虔州长史，去与被他取代过的李众做了同事，最后郁郁而死。“懿宗时，诸道进白者，盖阉人之称。”《吐突承璀传》说：“是时诸道岁进阉儿，号私白。”也就是自宫者。

     明朝“阁部大臣奉旨、宣赐、问劳，皆厚有赠遗，即传一旨至部，亦不空还。”大家已经习惯。打赏小费，没有什么惯例，那就多多益善，他们也绝不会在意人们讨厌他们的苦苦索要。明人的《谷山笔麈》载：册封一个亲王，打赏钱竟至“索至千金不已。”正统时，司礼监贾麦儿以私事嘱吏部尚书郭璡、户部尚书刘中敷，居然也都不敢得罪而照办。正统八年，曾企图禁止宦官“与在外各衙门官员私相结交，透露事情，或因公务营干己私，或徇亲情请求嘱托公事，或藉拨军伕役使，以致所司挪移选法，出入刑名，重劳军民，妨废公道。”但不仅既往不咎，也根本不过虚应故事而已。

      景泰时锦衣卫华敏总结了“内官十害”，广积家财，广置田庄，侵佔公侯、役军劳民，家人外亲，纵横豪悍等等之外，还有官府畏惧，亏官损民，非法酷刑！

     段子所谓：经常与高官在一起吃饭，总有一天会当官；经常与富豪在一起吃饭，总有一天会发财。司马光说：“齐桓公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齐桓公与小人关系亲密，管仲一死，他也就惨了。唐末、明后期演化成宦官专权，则直接导致了国破家亡。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6年2月2日